他出身名门,家族世代为官,祖父是当朝参知政事(副宰相),父亲是工部郎中。
他性格豪爽,文采风流,广交友,极爱饮酒。
他有一个朋友,两人年龄相若,诗名相当,这个朋友叫梅尧臣。
他还有一个上司和老师,文名盖过天下的文官,武功威震远方的异族,这个上司叫做范仲淹。
时间来到庆历年,这一年,他和他的朋友们在范仲淹的带领下开始变法,为的是北疆的百姓不在受辽国铁骑的侵扰,为的是江南的农民不在受贪官污吏的掠夺,同时震慑西夏那个野心勃勃的军阀,他的老师说过:先天下之忧而有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风雨飘摇,举步维艰,但他们很乐观,也很快乐,在他们心中,国家强盛,人民安居乐业,就是毕生的理想,中国传统的读书人,几乎人人都有这个理想。
然而这个理想夭折了,夭折的理由近乎可笑。
庆历四年,就是范仲淹写下岳阳楼记的那一年年末,他和他的朋友照例将衙门里一年积攒的无用废纸变卖,又每人凑了一点小钱,开了个雅集,在集会上,饮酒作诗,聊一聊工作和理想,聊着聊着,有个叫王益柔的官员,写了一首小诗,诗中有这么两句“醉卧北极遗帝佛,孔子周公驱为奴”《傲歌》,酒后戏做,本作不得数,可是,改革派是有对手的,范仲淹也是有对手的。无厘头的理由,无厘头的方法,无厘头的罪名,却有一个最正常不过的原因——党争。
他被起诉监守自盗,盗卖衙门财产——一堆没用的废纸,削职为民,永不叙用。几年后,保护他的大树范仲淹也被谗言击倒,外放为官。理想就此破灭。
削职为民的他,浪迹江湖,最后来到了姑苏,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客居他乡,醉心园林,散尽家财,留下一座沧浪亭。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两百年后,归有光在沧浪亭写下了沧浪亭记,开办了震川书院。书院的书生,向上溯源理想还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文脉的流传长远至此。
然而,我想说的是这条文脉支流的起点。
那年他还年轻,新婚燕尔,新娘美若娇花,岳父位高权重,然而每天晚上他都要把自己关进书房,痛饮一斗美酒,奇怪的是他喝酒从不用下酒菜,站在书房外,你能听见“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当浮一大白,“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当浮一大白,他读到燕然勒功,要喝一杯,读到凿开丝路要喝一杯,读到大宛国要喝一杯,读到细柳营要喝一杯,读到霸陵尉要喝一杯。就这样,喝着喝着,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他的眼泪越流越多。慢慢的醉了。
煌煌二十四朝史,唯有汉书可下酒。
他叫苏舜钦,北宋人,燕云十六州沦入敌手,使得中原王朝时时处于被侵略的阴影中,北宋的读书人,无人不怀念,北击匈奴,燕然勒功的汉朝,宋朝百年积弱,而读书人却时时心怀家国。
酒和文化是分不开的,因为清醒的现实主义者,当时想到的是妥协于投降,而破庐里,长亭上,江南的栏杆边,长城的烽火台,失意的老者,诀别的书生,流放的官员,戍边的武夫,村酿或是珍藏,一杯酒下肚,理性统统被抛到脑后,而后带着一腔血勇向着绝望的现实开战。而中国的历史,是被这群酒徒用鲜血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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