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哥们发来一条短信段子：
什么是爱情？骗呗！什么是温柔？贱呗！什么是艺术？脱呗！什么是仗义？傻呗！什么是勤俭？抠呗！什么是谦虚？装呗！什么是勇敢？二呗！什么是幽默？贫呗！
每一条都很有见的，耐人寻味。我最感兴趣的是第三条——谁这么深刻，能把艺术和脱衣结合起来？了解西方艺术史的人都知道，在古代欧洲，无论绘画还是雕塑，人体艺术都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但我觉得触发作者灵感的，并不是西方的传统艺术，而是中国现代的行为艺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一股脑补齐了从古希腊罗马到毕家索的全部艺术课程，而行为艺术则是最先锋的种类之一。行为艺术需要以人体为道具，而最能吸引眼球的，无疑是脱衣。如若不信，到北京798艺术区走一遭，就知此言不虚。
其实，艺术与脱衣结缘，在中国也不始于今日，自古如此。《庄子》里有一则典故：
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臝。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别的画师受揖而立，舐笔和墨，一看就是谨小慎微的画匠，没有性格，没有气派。只有后至的这位，什么都不在乎，脱衣裸身，叉腿而坐。宋元君感叹：“这才是真的画师！”
这在中国艺术史上并不是孤立事件，桑扈裸行，祢衡击鼓，刘伶纵酒，都是性质相同的行为艺术。按说画师想画画，画就是了；祢衡想击鼓，击就是了，为何要脱衣呢？这是因为，在他们看来，艺术是真性的表现，唯有脱衣才能见得真性，就好像打开包装才能见到真货一样。
正因如此，脱衣成了一些艺术工作者的标志，包括诗歌界的“下半身写作”。
然而，这种形而下的理解境界很低，我更愿在形而上的层面上理解“脱”字。从象征的意义讲，所有的艺术都是袒露。拙劣的艺术袒露身体，高级的艺术袒露情怀。
相对于表面化的身体，精神世界无疑是一个更私秘的领域。与绘画雕塑相比，文学袒露的是内心的真实，这也是文学更为深刻的原因之一。我一直觉得，用文字向读者袒露隐私是一种更勇敢的行为，这样的作家才是真正的作家。
在现代文学史上，闻一多是著名的爱国主义诗人，民主战士，他的诗，无论是《红烛》还是《死水》，都充满了正能量。然而，他还有一首更真诚的诗，题为“口供”：
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
纵然我爱的是白石的坚贞，
青松和大海，鸦背驮着夕阳，
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
你知道我爱英雄，还爱高山，
我爱一幅国旗在风中招展，
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
记着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
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
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
对于最后一句，我听到的最准确的解读来自一位女生，她说：“人生就那么点事，还能有啥？”此可为闻一多知己矣。可是，说到底，还是没有离开色性。
有时想想人生也挺不堪的，就那么一点事，成为人类艺术反复表现的母题。可是，人类的真性就在这骨肉之躯吗？身体是生命的最后一层吗？
布帛是身体的衣服，身体又是心灵的衣服，什么时候把身体这件衣服也脱掉了，只有心灵在天空中翱翔，那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呢？道家说人修到蝉蜕境界，便可羽化登仙；佛家说色界天的生命已无肉身，似乎也有个脱却的过程。《西游记》第九十八回，金蝉子转世的唐三藏与三个弟子行到灵山，坐上无底船，只见水中一个肉身漂流而去——“脱却胎胞骨肉身，相亲相爱是元神”，然后方登彼岸。
脱去四大之身，食色之外的那个真性在哪里？这真是一个值得追寻的大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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