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死亡随想

于泰国某村庄拍摄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噩梦，我在里面拼命的跑，后面的人拼命的追，手上还握着刀。这样的噩梦其实不止做过一次，但我从来没有死在梦里，可见，我是求生欲望很强的人。我读小学的时候，村里村外的河流非常清澈，夏季傍晚，三五成群的去河里嬉戏打闹是常有的事，可我不会游泳，只是不能抗拒集体玩水的诱惑。人们常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所以，我觉得我不会淹死在河里。我也真的没有淹死，但这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就有这么一次，我走向了水深处，试探性的去触碰河床，十分小心，然后我碰到了一块大石头，当然要迫不及待的站上去，在这急匆匆的时刻，我完全忽视了青苔的光滑，一下就倒了，水漫过耳朵，再就是眼睛，脚一会儿感觉碰到了水底，一会儿又就感觉下面空无一物。我使出全身力气挥动手臂，接着被同伴救起来。等我回到岸边，我才真正的感到害怕。那时，我对死亡的理解不过是盖上白布拖去火葬场，儿女们对着一副黑白照歇斯底里的哭，我不想变成黑白照，所以，我在不敢对水深处有所期待。等到几年之后，我学会了游泳，我重新游到要淹死我的地方，我已经不再心有余悸，这时候，我好像离死亡很远了。

也是很小的时候，一个和我同上一所小学的同学，因为湿着手去插插座而触电身亡，听人们说他刚洗完衣裳，想玩会电子游戏，可忘记了手还是湿淋淋的，以前也湿手插过插头，只是这次出了事故。我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还跑去看热闹，尸首被盖起来了，我只看到脚穿着新鞋。我们看了看就回去了，无从讨论此事。这时候，我觉得死亡好像离我们很近。

我上初中三年，村中又有几位老人去世了。某个周末，我从学校回来，隔着几百米的田间小路看见了花圈，心里就在问：人的逝去难道比时间的逝去还有容易。现在看到亡去的人，我就只剩下逝者如斯的感叹，没有什么要追问的了。我记得有位老师曾跟我们这群少不更事的孩子们说：人越年长越觉得时间过得快。不知道是因为经历多了，人们顿悟了时间的珍贵，还是因为岁月深了，人们懂得了死亡的意思。

从一个人对时间逝去快慢的感知去分析人们对死亡理解的深浅，不知是否准确，但每当看到死去的人，我总是能看到时间的样子，它很温柔的带走肉身里的灵魂，是多么的轻松，多么的不慌不乱。然后它轻身一跃就消失在视野中，人们守着肉身和骨灰，不去追逐它也不去埋怨它。我想抓住时间还给死去的人，可也无能无力，我只是这么想想而已，不能有力量去实现。我不怪自己不能在人世间做这样的善事，因为我也要逝去，而人们也不能把我留住。我和我的死亡更像一对还未见面的有情人，一旦相遇便成永恒，而在此之前，我们各自为生，相忘于江湖。

我一直在看别人家的死亡，到了高中的时候，我的爷爷在老宅逝去。就在前几天，我和他谈论我十几年生活的种种，也谈论他七十多年人生的种种，回忆贯穿我们谈话的始终。到最后，一块墓碑竖了起来，这时候我觉得死亡就在我眼前，而那张黑白照片亲切极了，一点也不让我不喜欢。我对着墓碑想，记忆就化成这样的一块石头了，无论风吹雨打，它都一如当年。每年过年，我去看那块墓碑，看那一抔黄土，我从来不忘记地下还有一个温暖的人，这时候，我觉得我深爱的人从来都不将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