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缸中之鱼
意大利有个城市叫蒙扎,曾经通过了一项法令:“禁止把金鱼养在弯曲的鱼缸里。”这个提案的提出者认为,金鱼透过弯曲的鱼缸所看到的世界都是扭曲变形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对于金鱼来说,这是很残忍的一件事,所以人们不能这么干。
这个故事在我第一次听到时,感觉蒙扎真是个美好的城市,连普普通通的金鱼都受到了友善的对待。可见这座城市已经“无聊”到极致了——如果连如此“荒唐”的议案都能被拿出来讨论,那么在人权方面,城市的人们已经是觉得相当满意了罢。
这就像“饱暖思淫欲”一样,当无需再考虑生存这件事情的时候,人们便开始想些有的没的,比如自由,公平(其实这俩个东西本质上是一对反义词)。同样的,当人们觉得社会的各个方面都不错的时候,就会开始关爱小动物了。我在想,如果连小动物都关爱了个遍的话,会不会有人出于“机道主义”而开始讨论机器一天的工作时限呢。
我就遇到过这种人,完完全全就是从二次元里面跳出来的小姐姐,她会跟你讨论怎么叠衣服,衣服才会感到很舒服......但当我问她你怎么知道衣服的感受的时候,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把衣服和人做了一个类比,觉得人像衣服这么叠的话肯定会不舒服——好有道理(我不是个喜欢当“杠精”的人)。
所以,那个提出“禁止把金鱼养在弯曲的鱼缸里”的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对金鱼很残忍的呢,是金鱼托梦告诉你的吗?且,何谓真实的世界,“真实”本身真的真实吗?
2、霍金的哲学观
在《大设计》中,霍金不但科普了当代物理学的前沿知识,还表达出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哲学看法。
很巧的是,在书中,霍金对于蒙扎“善待”金鱼的做法提出了独特的见解。
他认为,金鱼身处鱼缸中,所以它们眼中的世界,和人类看到的世界的确是不同的,比如在我们看来,某个物体沿着直线运动,但在金鱼看来,这个物体就是沿着曲线运动的。
但是假设金鱼够聪明的话,它们同样可以总结出一套金鱼界的科学定律,虽然可能会复杂一点,但也是完全成立的,可以精准地预测这个物体的运动状态。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必须承认,金鱼看到的图像,其实也是正确的。
霍金通过这个例子,来表达自己的哲学观点:所有的“客观实在”,其实都是建立在理论模型的基础之上。我们没有必要去追问世界是不是真实的,这完全没有意义,只要模型能跟观测到的数据相符合就行了。
金鱼眼中的世界和人类眼中的世界同样真实,因为两套理论模型都可以分别很好的解释其所看到的景象。
但就「真实」来说,其实这个词只能出现在童话里,霍金口中所说的“真实”也不过是由于现有的人类知识架构可以解释我们眼中看到的世界——如果当牛顿定律失效时,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便处在了虚假的世界。
3、镜中花,天上月
对于「真实」和「虚假」,人们往往认为这是一个非黑即白的现象。“杠精”之所以被称为杠精,其本质便是由于他们眼中的「真实」是绝对的真实,「虚假」是绝对的虚假。
就比如一个合格的“杠精”认为苹果必须是甜的,不可以是酸的,无论你怎么跟他解释,他会用一万种奇怪的理由向你说明苹果就是甜的,甚至会抛出自创的定理——酸苹果是无法被定义为苹果的,即这种酸酸的“东西”应该被称作另外一个名字。用他的话说,就是“如果我吃到了酸的苹果,那它就不是苹果了”。
但「真实」和「虚假」是一体两面的。
就拿成功学来说,有些人按照这些方法确确实实获得了成功,而有些人按照此方法却败得一塌糊涂。那么成功学到底是个真实的方法论,还是个骗人的巫术呢?
这就如同人类和金鱼一样,我们可以利用牛顿定律去算出物体的运动状态,但把这个理论用在身处圆形鱼缸中的金鱼来说,面对曲线运动的物体,牛顿定律完完全全就是没用的一堆莫名其妙的公式而已。
你眼中的真实,有可能在他人的眼里便是虚假;你眼中的虚假,在他人眼中就是真实。
我们每个人所处的世界对自己而言都是唯一的世界。由于从外界接受的信息的不同,哪怕我们表面上看觉得大家都是“吃五谷杂粮,背唐诗宋词”长大的,但一个微小的信息变化,都导致了我们的主观世界的变化。
客观世界只是构成我们存在的一部分而已,它就像我们感受这个世界的生产原料,至于我们每个人最终体会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取决于建立在客观世界之上的主观世界:有些人认为股市就是骗钱的,有些人认为股市是可以赚钱的;有些人相信天道酬勤,有些人相信飞来横运;有些人认定世界是黑暗的,有些人认定世界是光明的......这些千百万对世界的主观认识,才是每个人切实面临的世界。
人们总喜欢强调客观的世界,强调「真实」,但这有意义吗——每个人说到底,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自己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那个所谓的客观世界对于我们来说才是虚假的。
就好比《黑客帝国》里,有一天你突然告诉我,现在所面临的东西都是虚幻的,真实的情况是我被泡在营养液里,是母体在给我制造记忆。但,那又怎样呢,对于我来说,我面对的所有事物就是真实的啊,每一秒钟的痛苦,每一秒钟的快乐都是实实在在的啊!
而当你告诉我真相时,就算那个“真相”的的确确是真的,可在我的世界里,在我所面对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意义,无非是多了一个知识点而已罢了。又,假设这个知识点妨碍了我正确理解当前的世界,那么它对我来说也还是虚假的。
因此,不论是「真实」,还是「虚假」,哪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对当前的世界(主观世界),我能不能更好的存活下去。一个概念,一个认知,亦或是一个所谓的事实,无非是为了对自己所在的世界提供更好的解释和方法论,否则,皆为虚妄。
成功学对于运用其并成功的人来说,就是真实的,对于失败的人来说,就是虚假的。没有什么东西永远真,也没有什么东西永远假,只是每个人的世界各不一样罢了。
4、黑暗森林
世界对于你来说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你的「真实」并不能代表整个(所有人)世界的真实。何谓整个世界的真实?没有人知道,就如同我们身处在黑暗森林里一般,而每个人都在这个黑暗森林里独自行走,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和你共享同一个世界。
在你手上拿着的那盏灯笼便是你的认知(意识)——你使用灯笼并不是为了研究周围的世界,而是为了让自己顺利到达目的地,是为了求存,而不是为了求真。
在这片森林里,每个人看到的景象都是不一样的,但这一点也不重要。就好比一个人拿着地图和一个人拿着指南针,你不能说某一个拿的工具是虚假的或是真实的,只要能走出黑暗森林就行了。在你心中看到这个世界是哪种景象和拿着地图或指南针是一个意思,拿工具不是目的,是手段,走出森林才是目的。
假设把一场马拉松看作是走出黑暗森林。那么不管你是跑步也好,坐车也好,开飞机也好,当然沿途看到的景象是不一样的,就算路线一样,但由于速率和视野的原因,最终在你脑中的画面是有巨大差异的。这些画面谁真谁假——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
你的世界里或许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世界里或许是“人非木石皆有情”,我的世界里或许是“此生只待化尘埃”。而这些都是我们各自的“灯笼”所照射出来的景象,由于灯笼是有限光明的,不能照亮所有东西,只能帮你看清周围一定范围内的事物。至于整个黑暗森林到底是个什么样,除了上帝,没人知道。
佛教有很多书籍是讲关于灯的,这也反向阐述了世界本质上就是一片黑暗森林,比如《传灯录》,《燃灯者》,《五灯会元》等。
佛教是否定世界真相的,它认为:世界最终都是要还原成“空”的——“如来如不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你看见这个东西的所有“相”都不是相,你就见到了如来;如果你看这个“相”就是这个相,跟佛是没缘的。所有“相”都是幻觉,你认识到这些“相”都不是相,不是它本来的样子,你就把握到了“真相”,但那个“真相”是没有“相”的。
出自《吴伯凡▪认知方法论》
世界本就是由千万人的独木桥拼接起来的,从来都不应该有什么「真实」和「虚假」,在我看来,这两个词完全就是多余的,对于我们所感知的世界,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有用」和「无用」。
5、聊风月,不追思。
小时候总会为了一些在长辈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痛哭流涕——玩具坏了,被同学欺负了,上课迟到遭老师挨骂......
一般这种时候,长辈总是会说:“人生路漫漫,以后遇到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为这点小事就痛苦不已,未来岂不是没法活了?”的确,在他们的眼里,或者说在我现在这个时候的眼里,那些事显然被归纳到“小事”的范畴,甚至都不叫事。
但,这些事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就是天大的事啊!我在面对它们的时候,其痛苦悲伤的程度不亚于如今的我所认为的种种大事,又,小时候的我也当然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幸运而开心到睡不着觉——过去,快乐很简单。
再想想我现在的样子,好像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东西,也没什么值得痛苦的东西,仿佛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进一步认为连自己的生死都是小事,最在乎的是家人的幸福罢。
我不会再为了凑齐游戏卡片而开心的大叫,不会再为了打扫教室卫生时被安排了个轻松的活而暗自庆幸,更不会为了今天上学的时候心仪的女生看了我一眼而兴奋整天。
如果把小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做个对比——谁的经历更痛苦/快乐呢?
我的答案是没法比较。
当上学时被老师痛骂时和如今人生遭遇变故(目前为止,我的经历确实跟大多数同龄人不太一样),虽然现在的我对于被痛骂这事完全没所谓,但就痛苦程度而言,15年前的我所经历的“小事”,也的的确确让我感受到了内心被无数刀扎一般。那种刺进内心,反复翻转,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疼痛,眼泪止不住往外涌的感受。
心痛不止出现在所谓的“长大以后”,可能在幼年时期就早已体会过,只是由于脑子里没有「心痛」这个词的概念,不知道如何表达罢了。加之人类是善于遗忘痛苦的生物,所以我们回忆过去总会不自觉的瞎想那时的单纯和美好。
而如今我所经历的变故,由于明显的严重于过往的“小事”,且间隔时间并不长,所以会自然的认为此时此刻的痛苦程度远远大于过去的那些遭遇——虽然我特别想承认这是真的,但实际情况是,「痛苦」遵循“就近原则”,人们总是觉得当前所面对的就是人生中最天大的事了。
因此,我们其实每次的痛苦程度其实都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就是当经历了一件事情后,未来再发生同样的事情我们会淡定许多。当新事物显得比老事物更严重时,痛苦便再次袭来,不增,也不减。于是,第一次被骂和第一次失恋,都心如刀绞。
想清楚这些后,对我的改变是巨大的。
前几年休学创业的时候,经历确实是比还在上学的朋友要多一些。那时我总喜欢以“过来人”的身份跟朋友说话:“你在学校那点事情算啥?我现在如何如何,要说痛苦,我比你痛苦多了!”甚至我会认为朋友好假,屁大点事情搞这么情绪干嘛,戏精啊!
殊不知,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真无假。可能对于我来说,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比起失恋,我遇到了更为严重的事。但对于还在上学的朋友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啊——朋友经历的“小事”和我所认为经历的“大事”,痛苦程度是一样的,没有谁高谁低,没有谁真谁假一说。
既然是这样,与老友相聚时,比“惨”这个事情显然就非常无聊了,同样的,比“好”也显得相当无趣。每个人都“惨”过,每个人也“好”过,且,程度其实都差不多。
我们都身处在黑暗森林,你我所经历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不想,也并不能体会你的世界里的“真”,因为,在我的世界里,我同样是“真”的。你的快乐和痛苦我也有,只是“载体”不同而已。
至此,关于「深刻」,每个人都以不同的形式深刻过,「深刻」真的挺普通的。所以,老友,当你和我再相聚时,咱们还是只聊风月,不追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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