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轰隆轰隆碾过铁轨,大大的黑色双肩包和厚重的滚轮拉杆箱塞满了行李架,拥挤的人群在狭窄的车厢里艰难地涌动,各种语言混杂在空气里碰撞。这辆夜行的列车上,每个人的目的地不尽相同,每个人的目的却都一样,回家过年。 我将车窗帘微微拉开,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夜虽然黑,但急速后退的远山轮廓却异常清晰,似乎是倒带的胶卷,远去的时光也在脑海中清晰放映出来。 小时候从不记日期,只觉得一年特别漫长,当里三层外三层穿起了厚棉袄,白日里街巷中总响起卖糖人的吆喝了才期盼起过年来。家里的储物柜里渐渐堆得高了,红的塑料袋,白的、黄的蛇皮袋,像一个个神秘而诱人的宝藏在召唤着好奇而贪吃的我们。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分工协作,有时候能偷到一两抓瓜子,悄悄躲到墙根底下,“分赃”后嗑得满心欢喜,就期盼着过年快快来。 一大早,妈妈来到床边,把两只小懒虫从被窝里拖起来,穿戴洗漱整洁后嘱咐我们:今天过年了,要听话,不许打架。这个时候的妈妈语调轻柔,屋外的白雪反射出白莹莹的光芒,透过贴着纸花的窗玻璃照进来,妈妈的眼睛晶亮晶亮的,脸颊的胭脂柔柔地晕开。 我和小伙伴们撒欢似的在雪地里打闹,在窸窸窣窣的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衣兜里的糖掉出来了也懒得去捡。这个时候最稀罕的是玩的炮竹,总是准备一些糖去换炮竹,拉炮、摔炮、火柴炮、冲天炮……然而胆子却很小,只敢玩摔炮,往地上一摔,“啪”地一声响就咯咯笑个不停。天色渐渐暗下来,家家户户的厨房里呯呯哐哐,女人们在准备年夜饭,大锅里响起滋滋的煎鱼声,堂屋里正在围观打牌的男人被香气吸引,探头进厨房问还要多久啊。昏黄的灯光下煎鱼的油沫子飞溅起来。我蹲在烧火的灶边,把自己在雪地里浸润的鞋袜就着灶火烘烤着,添一把柴,柴火噼里啪啦地唱起了歌。 高高的大圆桌边,我两条腿悬空晃荡着坐在高高的长板凳上,瞪大眼睛望着眼前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大菜,八大碗,鸡鸭鱼肉一样都不少。吃年夜饭前爸爸拿出长长一鞭炮竹,我跳下板凳,怯怯地躲在爸爸腰后面,看他点着火了一个劲地捂住耳朵跑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后大家围坐到餐桌上,每个人先喝一碗烫手的甜酒,嘿,加了鸡蛋的!门外邻居家高喊,来看放烟花啦!喝完甜酒草草扒了几口菜就往外冲。在暗乎乎的屋后面,几颗小脑袋瓜仰着,眼睛里都是期待而喜悦的光芒。烟花“嘭”地一声冲上去,在夜空中四散开来,开出一朵绚丽的五彩花,我们不禁张大了嘴巴,好美妙的东西!玩乏了回到家中,女人们围着炉火在聊天,我蹭到妈妈怀里,在暖暖的炉火边打了几个哈欠眼皮就沉下来了。朦朦胧胧中听到嗑瓜子的声音,贴着妈妈的胸腔听见妈妈和别人聊天的声音和平时听起来特别不一样,觉得有趣极了,咧着嘴听了好一会,不知什么时候坠入了梦乡。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趴在被窝里翻开枕头,底下压着红纸包起来的压岁钱,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终于可以去买摔炮啦!穿上艳丽的新衣裳,去拜年啰! 当鞭炮声渐渐少起来,储物柜里吃的慢慢消下去,巷子口卖炮竹的奶奶卖完了炮竹开始卖作业本,我开始被按在书桌前写寒假作业的时候就会咬着笔头想:下一次过年要等多久呢?窗外的雪似乎全都融化掉了,藏了一整个冬天的新绿似乎就要忍不住从黑褐色的树杈缝中破皮而出。 时光啊,真是任性,它不闻不问只管向前冲,年就过了一年又一年。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在渐渐成长,父母辈在慢慢变老,社会的生活方式也在变,每一个年就过得越来越不一样,从欣喜期待到漠然无谓再到反思期望,过年是无休止忙碌的暂停,也是阶段性总结,是回归团聚,是重新出发。夜已深,这一列车上携老带幼的人都渐渐沉静下来,任由列车载着他们向着家的方向越驰越近。再遥远的距离,再寒冷的天,再拥挤的列车,再困顿的身躯,都挡不住春节团聚的脚步,越过滚滚红尘回家过年,是我们本真的期望有力的奔向。 下了列车,是熟悉的站台,昏黄的路灯照着清冷的空气。不远处传来早市吆喝声,是再亲切不过的乡音,转角买了个热腾腾的包子,抬头看到路两边挂满了红彤彤的大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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