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官府讲学的人，都是下等人 | 凉州旧闻录 01

我出生在凉州，我爷爷名叫李发荣，他曾是一名凉州城中的捕快，爷爷去世之后我整理他留下的遗物，发现原来不止爷爷，我祖上祖祖辈辈都是凉州城中的捕快，每一代继任捕快之后都会改名为：李发荣。

新中国成立之后，爷爷被分配到面粉厂工作直到退休，父亲高中毕业后进了麻纺厂，李发荣这个名字，就永远的留在了我爷爷这一辈，在爷爷堂屋的立柜里，有几十本线装纸质已经发黄的手抄笔记，我略微翻了翻，发现里面记载的竟是这凉州城中历朝历代的案件记录。我遂有心想将这些卷宗整理出来，成为一个系列故事，以纪念我那些曾经生活在凉州的祖祖辈辈。

因为有几十本笔记，有些确实年代久远，不但纸质发黄，就连上面的毛笔字也因为岁月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我只能尽我所能极力辨识，再用白话文加以提炼和加工，本人学渣一枚，所以或有看错及曲解之处，还望众位读者大大海涵。

今日要说的这一段是：

不听官府讲学的人，都是下等人 | 凉州旧闻录

县衙新来了一位县太爷，自幼饱读诗书，四十多岁就考中进士，分到这凉州任了县太爷，县太爷初来乍到想着究竟如何才能教化子民，使民风淳朴，让百姓安居乐业，以不负圣上之隆恩？和师爷闭门谢客苦思冥想多日，终于想到个利国利民的好办法：每日下午在县衙门口讲学一个时辰，城中各家各户除五十五岁以上长者，十三岁以下的少年，每户出一个人前来听课，由县衙的衙役负责点卯，一月无故缺课三节以上的家庭，县太爷要亲自过堂审问。官府出的榜文上明确写着：“认真听课者，其心必向善，于国于家，有百益而无一害；无故缺勤者，非懒即蠢且贪，上不孝于父母，下无德于子弟，实为下等人也，必严惩之，以儆效尤。”

张榜刚刚一个月，就有很多人家缺课三次以上，县太爷本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这第一把就没有烧起来，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吩咐几位捕快按照缺课名单分头抓人来审。我拿了一张名单，按着名单先去的第一家是城东的何郎中家，这何郎中向来医术高超，平日里县衙里的捕头衙役们有点小伤小痛也都是到他这里来医治，在这凉州城中也颇受百姓敬爱，只是不知为何上个月竟有五次没有去县衙点卯。

“何先生，县太爷让我过来请你过去问几句话。”毕竟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说话也很客气。

“李捕头来了？快坐快坐，他娘，给李捕头上茶。”何郎中的夫人也颇懂一些医术，城中的小孩接生，多数都是请她去。

“何夫人不要客气了，后面还有公务在身，也不便久留。”

“不知县太爷传我所为何事啊？”何郎中连忙收拾药箱，他还以为是县太爷或家眷身体不适请他过去诊治。

“也不瞒何先生，上月县衙开始讲学，今早一统计，上个月您府上一共五次没到，县太爷正是为此事而发火，等下回去若问起来，何先生还是早点想个理由能说得过去才好。”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上月初五，柏树乡的黄老伯着他儿子来请，我午后动身，傍晚才到，当晚就在他家里住下，黄老伯上了年纪又有些肺气不宣，我给他开了两幅药服下，待他略微好转本想动身回城，谁知乡中父老平日也见不到郎中，难得我去上一次，身上不爽利的便都来相请，便又逗留了几日，这就耽误了去衙门里点卯。”何郎中跟我说了缘由，又转头问何夫人：“我在乡下回不来，你怎么也忘了去？”

何夫人也慌了神，“那天你刚走，杨四就过来请我去帮他女人接生，谁知他女人怀的是双胎，偏偏又胎位不正，我三天两夜没合眼，到第三天下午孩子才出来，他女人也累脱了力，险些没救回来。好不容易母子平安，回来还没睡安稳，六婶家的媳妇也要生了，又赶过去帮他们，也是忙的焦头烂额，就把点卯的事情给忘了。”何夫人捧着茶过来放在我面前的炕桌上，突然倒头就拜，一边拜一边托我在县太爷面前为何郎中说说好话，我赶忙请她起来，告诉她往日也曾受何先生多多照顾，必定会想办法为他开脱，只是这县太爷刚来时间不长，能不能说得上话却不敢保证。

何夫人又从里屋拿出一些银两，说是供我打点上下用，若能保何郎中平安，另有重谢，我坚辞不受，可何夫人长跪不起，无奈之下只好先收下，心想何郎中一家也是为了治病救人并非无故缺勤，想来县太爷也不会太苛责于他，待何郎中说明情况回来时再交给他便是。于是辞别何夫人，带何郎中到县衙交由衙役暂押，我再依名单去第二家拿人。

第二家是城东的药材贩子杨四，其实听完何夫人刚才所说，我已经明白了杨四为什么会缺勤，杨四在家里排行老四，她母亲走的早，父亲独自带大他和三个哥哥，前几年总算家里情况好了一点，谁知道遇上那场大瘟疫，全家只有他活了下来。后来找到现在的媳妇，两个人也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妻子生小孩，他肯定要在家伺候着，家里又再没有其他人，让谁去县衙听课呢？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该我干的差事也不能不干。一路到杨四家门口，想了想他媳妇刚刚生产完，恐怕听不得丈夫被官府的人带走，而且我们凉州人有个习俗，女人坐月子期间，除了家人以外，其他人不进产房。我便在门口咳嗽了一声，喊杨四出来，待杨四出来走近，小声说明原委，让他回去跟老婆孩子说一声，只说是几个要好的朋友从何郎中那里听说他当了爸爸，要摆酒给他当面庆贺，不要吓着产妇。好在杨四还有个表姑在，可以照料一下他媳妇。我仍旧是带杨四回衙门暂押，再去下一家拿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