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鬼!”
聂小曼睡得朦朦胧胧,突然被一通急促的电话吵醒。刚按下通话键,电话就传出怒吼:
“聂小曼,你现在在哪里!”
还神游在甜梦中的聂小曼,来不及思索,顺口回答:
“我还在睡觉……”
话没说完,聂小曼清醒过来,不对,怎能说睡觉……刚想掩饰,但电话已然传出更高分贝的骂声:
“一分钟赶不回公司,给我滚!”
聂小曼早已聪明地把电话拿得远远,饶是这样,“滚”字还是清晰无比地钻进耳朵。没等怒吼停止,聂小曼顾不得耳聋危险,赶紧拿起电话,妄图插入一两句解释。但求饶攻势还未展开,电话那头的老板咬牙切齿又吐出一个字:
“滚!”
聂小曼彻底醒过来了。
其实,老板愤怒是有道理的。因为聂小曼睡过头,错过了公司年度重要程度排名第三的客户约会。重要客户在约定地点等了聂小曼一个上午,再慢悠悠吃完午饭,见聂小曼还没出现,直接打电话给“忆君”传媒的大老板,亦即聂小曼任职的公司,要求解除合作。刚被聂小曼丢了大脸的老板又怎会有好脾气呢,于是便有了电话怒吼这一幕。
但是如果站在聂小曼的角度考虑,她的犯错情有可原。打她一个月前在老板手中接过这宗重要客户的案子,她就兢兢业业地准备了很长时间。听说这个客户非常挑剔,聂小曼还特意对着镜子作了一次彩排。不,五次彩排,硬是把合约的内容全部背下来。结果,昨晚折腾到凌晨三点,然后倒头……美美地睡了一觉,悲剧就是这样子产生。
聂小曼清醒过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直接被吓得跳了起身:
“什么!已经下午一点了!我是猪啊!我是猪!!”
骂声不断回响,聂小曼以最快速度简单地洗刷完,连化妆都来不及,顺手拿起外套和牛仔裤一穿,踩着高跟鞋飞奔出门。
飞奔中的聂小曼根本顾不上考虑辩解的言辞,因为她心中正为要坐出租车而多付的五十元车费滴血。
外面的世界晴空万里,但 “忆君”传媒却冷得像冰雪世界。当聂小曼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踏入公司时,她立马感觉到不对劲,身子蓦地打了个冷颤。平时谈话聊电话敲电脑的声音一律被消音似的,所有同事都在无声地注视着她。气氛诡异得令聂小曼转身想逃。
可惜,还没等聂小曼实施逃跑,一个熟悉的愤怒声音从房间里传出:
“聂小曼!进来!”
聂小曼如上刑场地耷拉着脚步踏入大老板的房间。
“璐姐,你听我说……”聂小曼率先开口说。
大老板叫万绮璐,年纪并不大,看起来只比聂小曼大那么一两岁,所以聂小曼平时称呼她为“璐姐”。但其实万绮璐已经三十四,三年前创立“忆君”传媒,业务主要经营户外广告。她性感漂亮,事业有成,可惜就是没有男朋友。至于她为什么到这个年纪还没有男朋友,聂小曼私下与同事们猜测,一致认为她必然在等某一个人。否则,公司的名字怎会叫“忆君”呢?
其实聂小曼刚入职“忆君”时,万绮璐对她还算客气,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一个月前,万绮璐对她的态度开始一百八十度转变。无论聂小曼做什么,总能被她找到茬子,动不动就怒目相对恶言相骂。聂小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月来被骂得体无完肤,三观尽毁。
眼前的万绮璐不说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聂小曼更吓得不敢说下去,早已打好腹稿的解释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万绮璐足足盯了十分钟,把聂小曼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看了一遍之后,变了个声调说:
“聂小曼啊,聂小曼!枉你取了才女的名字,却顶着猪头的脑子!”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把这个客户拉回来。”聂小曼不顾万绮璐的侮辱,低声乞求道。
“哼!拉回来,人家已经觉得我们的广告公司工作散漫,言而无信,连最基本的守时都没有!谈什么合作!”
“我……”聂小曼还想解释,但万绮璐明显不耐烦:
“够了!我最讨厌听弱者失败的借口!”
“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把这毛病改了!”聂小曼改变策略,主动认错。但万绮璐不接招,直接丢了一个文件夹到聂小曼跟前,说:
“你拿什么说以后!看这份策划案……”停顿了一秒,语气更重地说:“一塌糊涂!”
聂小曼无言以对,她看着手中的蓝色文件夹,连熬三个通宵的情景历历在目。眼睛开始湿润,人顿时泄气了很多:
“连熬三个通宵,只换来‘一塌糊涂’四个字……”
万绮璐把聂小曼的落寞全瞧进眼里,冷冷地嗤鼻一笑:
“真弄不懂陈翊以前都喜欢你什么!”
“陈翊?你认识陈翊?”聂小曼条件反射地追问。想起陈翊,聂小曼的胃抽搐了一下。这个名字,好久不曾想起了。不曾,不敢,更不忍心提起。
陈翊是聂小曼的男朋友,不,正确地说是前男友,他们在一个月前的情人节前夕莫名其妙地分了手。没有预兆,没有争吵,分手也是陈翊提的,而且提得很突然。那天,他们照例在聂小曼租住的小屋里做饭,当聂小曼端着饭菜,兴致勃勃地要求着情人节要去吃牛扒的时候,陈翊半响不说话。聂小曼不解,在她软磨硬泡三分钟之下,陈翊十分冷静地吐出“我们分手吧”五个字。
“我们分手吧” 和“咱们结婚吧”同样是五个字,但为什么造成的杀伤力却天差地别?后者能送人上天堂,前者却直接把人打下地狱。聂小曼就是在地狱里与陈翊吃完了最后的晚餐。
晚饭后,陈翊破例非常主动地收拾碗筷,洗好放好后,又用刚才平静地声调说了一句:
“我走了。”便推着行李箱离开。
东西少得只用一个行李箱就能打包带走,原来,他早已想好要分手。
聂小曼看着陈翊推着行李箱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追问:
“为什么?”
陈翊没有转过头,背对她给了一个回答:
“我遇上了更爱的人。”
然后关上门,把聂小曼留在无限的黑暗中。
“你就是陈翊的新女友。”聂小曼忽然明白,一段七年的爱情为什么会无声无息仅以一句分手就结束。但是,他们是什么时候相遇的?聂小曼继续想着,万绮璐态度却失控:
“就是你这个楚楚可怜的样子,令陈翊一直下不定决心跟你分手。”
“哦,是吗?”聂小曼忽然想起些什么,冷言道:“你认识他也就一个月吧。”
难怪一个月前万绮璐对她的态度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难怪一个月前陈翊会对她这个同甘共苦七年的女朋友说分手,难怪她的世界在一个月前变了样子。原来,一个月前,他们相遇了。
“说来,我们的认识还是因为你呢。”万绮璐以胜利者的姿态高声说道。
是了,一个月前,陈翊升职加薪,来公司接她下班庆祝。但聂小曼刚拿到重要客户的资料,正加班赶点地写策划案,直到晚上九点才见到手机陈翊的十八通未接来电。她立即跑下楼,见陈翊还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等着她。陈翊见到她的出现,略略松了一口气,只是象征性地弹了一下她的脑瓜,叮嘱她下次太卖命工作时也要记得吃饭,然后二人就手挽手去路边摊吃烧烤喝啤酒。那时,聂小曼觉得陈翊会宠她一辈子。
可是,她没想到,陪着陈翊等的,还有坐在车上的万绮璐。万绮璐本来准备开车回家,但陈翊的出现,令她有些恍惚,她的初恋,她唯一爱过的人回来了。陈翊在路灯下等了聂小曼三个小时,万绮璐在车上看了陈翊三个小时。
聂小曼心中了然。万绮璐就是陈翊喜欢的御姐风格,胸大腿长,聪明性感,带得出去应酬,长脸;拉得回家相伴,养眼。
呵呵,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狗男女!
聂小曼想到这里,胃里更有种排山倒海的恶心。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很乏味,七年的感情,激情变成友情,爱人处成亲人,陈翊既然不想与她白头偕老,她便放手呗。她虽然自觉不能大度地送上祝福,但至少不会死缠烂打,胡搅蛮缠地拖着不分手。
说到底谁也没有义务守着谁过一辈子,不是吗?
聂小曼并不恼陈翊与他分手,但她依然很生气。她生气,为什么陈翊不能早些告诉她,他爱上了的是她的老板,一个因为跟他相爱而百般折磨他已不再爱的前度女友的女老板!
聂小曼越想越恼,胃就更难受了。她想尽早结束这场发展到现在的闹剧,于是收起所有情绪,客气地说:
“陈翊已经跟我分手,你与他的事跟我无关。万老板,既然我工作能力不行,我辞职。多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说完,也不顾万绮璐目瞪口呆,起身离去。临走前聂小曼摔下一句她早想说的话:
“工作而已,遍地都是,我,聂小曼又何必在你万绮璐眼下受气!”
工作,爱情,都见鬼去吧!
聂小曼跑出公司,直接冲进了厕所,把刚才的愤怒难堪伤心统统吐了出来。
恶心感是越来越重了。
聂小曼忽然很怀念母校后街的酸辣粉味道。她记得以前每当有这种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情绪时,一直是酸辣粉在拯救她。
“至少,还有酸辣粉与我作伴。”聂小曼苦笑地自语。
想到吃,聂小曼的情绪稍微高涨了一些,她想到刚才因没有拦截上出租车而省下的五十块打车费,心中便有种占了便宜的感觉。
“要把这五十块钱,狠狠地吃掉!”
聂小曼虽然有化悲愤为吃量的豪情,但转念想起刚刚失业,豪情立马回降到月底工资花光后的水平——零!于是识趣地默默刷了公交卡,坐上16路前往母校Z大的公交车。
公交车颠簸了二十分钟,才到Z大。聂小曼几乎有种要被饿死的感觉。
“如果真是因为酸辣粉而死,我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聂小曼自嘲地走出了公交站。
烈日当空,被阳光亮瞎双眼的聂小曼,踉跄了一下,快要跌倒。这时,一双温厚的大手出现……
聂小曼站定了头晕恶心的身体,眼前温厚的大手消失了。换之而来的,是一根电线杆。
“好吧,幸好还有电线杆让我扶着。”聂小曼发挥起无比强大的阿Q精神。
在电线杆旁足足站了三分钟,聂小曼才感觉到一丝力气回来。在这三分钟里,她已经放弃了吃酸辣粉的觉悟,直接投奔直线距离最近的吃店——麻辣烫。
聂小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一口气吃完三十块钱麻辣烫。
当中年老板娘以惊诧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聂小曼正用纸巾擦着那些又流出来的鼻涕:
“老板娘,你这麻辣烫辣得很爽啊!”
老板娘黑线,弱弱地说了一句:
“姑娘,我没敢给你隔太辣,你吃的可都是原味啊。”
聂小曼打了个饱嗝,把老板娘的声音淹没,感觉自己还能吃下一串丸子,刚要加单,老板娘已经看不下去了:
“姑娘啊,咱店的麻辣烫好吃,俺知道,但这么吃丢了命,俺店小本生意,管不起医药费的。”
“我饿了三天三夜,这点麻辣烫只算垫肚子,不算什么……再来一串牛肉丸!”
老板娘将信将疑,但还是递过去一串刷好秘制酱的牛肉丸。
聂小曼接过牛肉丸,刚要放进嘴,胃里那种排山倒海的恶心感又来了。真他妈恶心的恶心!聂小曼连忙搁下牛肉丸,冲出门口,还没跑到一百米开外的垃圾桶,她就吐了。吐在她刚才幻想白马王子的电线杆上。
老板娘拿着纸巾追了出来,目光锐利地盯着聂小曼。良久,语气深长地说:
“姑娘,怀孕了吧。”
聂小曼吓了一身冷汗,接过老板娘递过的纸巾,有气无力地说:
“老板娘,吃麻辣烫的钱我不会掉单的啦,你别这么咀咒我……”
“我是好心被你当驴肝肺!你们这些年轻人没有怀孕的经验,我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妈了,这种事情,瞒不过我的法眼。”聂小曼忽然有种错觉,眼前的老板娘被福尔摩斯附体了!她仔细打量着福尔摩斯,不,老板娘,想起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老板娘,该不是你家店的东西……下毒了吧……”但话刚说完,就知道不对了。她的恶心好像跟万绮璐说话时就有了。刚想改口解释,老板娘开始发飙了:
“你别冤枉人哦!冤枉人会怀孕的哦!”聂小曼听到“怀孕”浑身颤抖了一下,连忙解释:
“我跟你开玩笑的啦。以后麻辣烫我都光顾你们家的!”
但心中对怀孕的不详预感越来越重。这个月,上个月的经期,好像……似乎……都没来!不得了,聂小曼被自己吓得连忙拔腿就跑。老板娘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拉住:
“你这小姑娘,想吃白食!”
聂小曼定了定神,想起确实还没付钱,脸刷一下子红了,连忙掏出五十块钱,塞到老板娘手中:
“老板娘,这是我给你的五十块钱,不用找了。”但想了想,又随即改口道:“记在下一顿。”说完,撒腿就跑。
老板娘追在身后,连连说:
“有身孕,不能跑!慢点,哎哟,注意点肚子里的孩子!”
肚子里的孩子?
不会这么巧就被老板娘说中吧,聂小曼越想越害怕,她想赶紧确认这件事纯属子虚乌有,不自觉走进了一家妇科医院。
上班时间,看妇科的人并不多。聂小曼挂了个号,等了十分钟,就听到护士喊她的名字。她脚步不稳地走到护士跟前,穿着粉红制服的护士朱唇微启轻斥道:
“喊了三遍才应,还以为你走了呢。进去吧,三号房。”
聂小曼深呼吸一口气,祭起视死如归的霸气护体,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走向三号房间,仿佛去接受死亡的宣判。
“聂小曼?”
直到中年的女医生问话,聂小曼才从死亡的阴影中回过神,连忙回答:
“是的。”
“哪里不舒服?”
“好像怀孕了。”
“几个月经期没来?”
“两个月。”
中年女医生见怪不怪,拿出一张病单,喊她交费后去照个B超。聂小曼还想说些什么,但女大夫已经高声喊号:
“下一个!”
医生都这么争分夺秒吗?聂小曼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乖乖地交钱,然后乖乖地爬上七楼的B超室,再乖乖地憋尿,乖乖地走进B超室。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走进B超室。
B超室并没有聂小曼想象中那般冰凉阴暗,尽管唯一的一扇窗户紧紧地拉上了窗帘,但外面世界炽热的阳光还是能从窗帘的边缝中射进来,给人一种午后慵懒舒适的感觉。聂小曼的心平静了下来。她遵照操作员的吩咐,做了一系列照射前必要的前提行为后,安然地躺在床上。忘记照B超的目的,忘记对怀孕的恐惧,忘记之前发生的变故,耳边剩下B超机器在单调乏味地响着,聂小曼忽然很想很想……睡觉。
朦朦胧胧中,B超操作老师的略带喜悦兴奋的声音响起:
“看,这是胎儿的胚芽。一个月后,就会长出心脏。恭喜你,怀孕了。”
聂小曼听着B超老师的声音,心想着原来魔鬼的声音是那样动听的,然后就晕了过去。
聂小曼昏迷的时间并不长,只足够给她做了个当妈的梦,就被活生生吓醒了。当她再醒过来时,太阳还没下山,大概才下午三点吧。这一天怎的这么漫长?
值班护士见聂小曼醒来,开口道:
“醒了?给你吊了瓶葡萄糖,没有什么不适的话,交费后就可以走了。”
聂小曼想起照B超的事情,不顾对象是否合适,冲口追问:
“我怀孕了吗?”
值班护士浅笑:
“病历本就放在你床头。你自己看吧。”
经护士提醒,聂小曼才看到床头白色的病历本,上面已经写满了医生的诊断。医生字迹龙飞凤舞,但“怀孕”二字却出奇的工整。聂小曼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希望这一切都如刚才的梦一样,只是一个噩梦。但是很痛。当她翻到病历本中夹带的B超图时,这种痛揪心得很。
正如B超操作老师所言,聂小曼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
陈翊的孩子。
她该怎么办?她以后拿什么养活这个孩子?陈翊会怎么看这个孩子?她已经跟陈翊分手了,这事该告诉他吗?
聂小曼思绪纷飞,越想越感觉未来黯淡无光,不自觉地抚摸着肚子,叹了口气,说:
“孩子,你来早了。你叫我该怎么办?”
可是命运哪有那么多刚刚好?刚好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刚好在最相爱的时候结婚,刚好在最期待下孕育孩子。唉,她,聂小曼不曾有过这样的刚刚好。
值班护士见聂小曼一人来看病,得知怀孕事实后又毫无当妈的喜悦,事情已经猜到七八成。当下冷漠地说:
“如果不想要孩子的话,现在才两个月,流产的危害性还不大。”
流产?!
聂小曼打了一个冷颤,她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心下有种本能的抵触,她并不想回应值班护士什么,默默地缴完费用,离开了医院。
下午三点太阳依然很猛烈,聂小曼胸闷得很,头脑一团浆糊,她已经放弃任何思考,任由脚步带着,走到天涯,走到海角,走向末路……
聂小曼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家。她仿佛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累得一着床,就再也起不来。
她的确起不来。
聂小曼失去了所有生活的力气,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那样躺在床上,睡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聂小曼想,就这样子睡到天荒地老吧,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没有了自己,地球人不也照常吃喝拉撒?说到底,这世界没有谁失去了谁就活不下去……
聂小曼感到力气从身体散去,意识开始涣散……
就……
这样子……
吧……
天地陷入一片沉寂。
突然,聂小曼在黑暗中挣扎了一下。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妈妈”。
妈妈?
聂小曼下意识地摸了一摸肚子:
“是你吗?”
是孩子想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吗?
聂小曼捉住最后的一丝力气,挣扎地站了起来。她慢慢地挪到窗户旁,拉开厚厚的窗帘。
太阳余晖毫无顾忌地闯了进来。
“妈妈……”
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艰难地走到年轻妈妈身边,胖胖的小手挥舞着,拼命往年轻妈妈怀抱中钻去。糯糯的童音迭声连连地喊道:
“妈妈……妈妈……妈妈……”
以后,我的孩子也会这样黏着我吗?
聂小曼看得有些感动。
天边的夕阳红得像颗大鸭蛋黄。
原来已经黄昏了。车来人往,三三两两的妈妈们推着婴儿车在聊天,不远处的小贩在声声地叫卖。聂小曼忽然感到很饿。
很饿,从身体深处生出的饥饿感。
“是你饿吗?”
聂小曼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肚皮,把饿得“咕咕”叫的声响赖在甚至还没成形的孩子身上:
“好吧,我也有些想念麻辣烫了。”
吃着又酸又辣又烫的酸辣粉,聂小曼渐渐恢复理智。
应该找一份工作了,聂小曼被跳入脑海的这个想法吓着。但她很快了然。当下开始盘算着该找一份怎样工作。
“什么样的工作能适合一个孕妇?”
聂小曼自言自语,心底很快就定下一个标准——
工作必须适合怀孕长期攻坚战!
既然决定要活下去,面包会有的,蛋糕也一定会有的。
“老板!一份黑森林蛋糕!”
聂小曼想通所有事情后,胃口出奇地大增。吃完酸辣粉,她走到旁边的面包店,要了一份巧克力蛋糕,打包带走。
亏什么也不能亏嘴巴,更何况现在一份东西是两个人吃。
聂小曼满心欢喜地吃着蛋糕,同时着手海投简历找工作。
但是一连三天,海投的简历都像沉入大海,杳无消息。
难道手机没电了?
——满电。
是不是停机了?
——不对,刚才还能打出去叫外卖。
是不是坏了?
想到这里,聂小曼赶紧关机,拆掉电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认真地检查一遍、三遍。但是,手机好好的,比她身体还健康。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突然 “嘟嘟嘟”地响起。
“喂,你好。”悦耳的声音响起。
“你、你好。”很久没跟人说话的聂小曼有些口吃。
“聂小姐,我在网上看到你的简历,请问你是否有兴趣来‘无名’书店面试?”
“没有名字的书店?”聂小曼奇怪地反问。
“不是没有名字,书店的名字就叫‘无名’。”电话传出无奈的声音。
“无名”书店?聂小曼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投过这样一家公司,但至少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当下连连答应道:
“有,有,有。请问什么时候方便去面试呢?”
“唔……”电话那头沉吟了一阵,说:“今天下午六点半吧。”
聂小曼有限的面试经历中,很少会在下午六点半发生的。但对于她这样一个闲人,什么时间都不叫时间,当下立即答应。
“太好了,地址我稍后发到你的手机。”
“麻烦了。谢谢。”聂小曼挂了电话,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一个新的开始。
为了不迟到,聂小曼立刻出门。按照地址显示,“无名”书店应该是在G城最著名的步行街中,但聂小曼以前无数次来步行街逛街时,从未见过这样一家有着这么奇怪名字的书店。
“请问,这里附近有没有一家叫作‘无名’的书店?”聂小曼随便捉来一个路人问。
“没有。所有店都有名字。”路人甲答。
“无名?!哪里有开店连名字都没有的啊!神经病!”路人乙答。
你才神经病!你全家都神经病呢!聂小曼打开手机查看发来的地址。
“没错啊,‘无名’,难道面试的那通电话是个……幻觉?”
眼看约定面试的时间快要过去,这个“无名”书店偏偏找不到。饥饿交加的聂小曼,沮丧地在步行街上徘徊。突然闻到一阵香味。
咖啡刚煮好的味道。
聂小曼定了定神,循着这股甜香寻去,走进了步行街中一个很容易被人忽略巷口。
巷口窄小而黑,聂小曼感觉自己像是寻找桃花源的武陵人,心情既期待又担忧。走了一会儿,果然豁然开朗起来。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坐在阳光下,手端着咖啡悠闲地品着。“无名”二字在她头顶反射了最后一抹太阳余晖,熠熠生辉。
“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女子闲闲地看着聂小曼,指了一指旁边的位置,对她说:
“先坐下吧。”
然后端来一杯咖啡邀请聂小曼喝。
咖啡很香很淳,聂小曼感到力气回来了。
二人就是这样坐着,一边品着咖啡,一边谈天说地。太阳完全下山,天彻底黑了。聂小曼饥肠辘辘,肚子又“咕咕”地响起。已经是晚饭的时候了。
女子好像这才想起聂小曼前来的目的,说:
“你明天来上班吧。”然后交待了一些店中必要的事务,就算是结束面试。
聂小曼很高兴,她很满意能在“无名”工作,连忙请教女子芳名。
“唐淇儿。冰淇淋的淇。以后你叫我淇淇就可以。”女子用一贯动听的声线说道。
至此,聂小曼算是找到一份工作,职位——书店店长。
第二天,聂小曼很早就来上班。其实说是工作,相对于聂小曼的性情,她更愿意称之为“爱好”。因为如果她早些发现现在工作的这家名叫“无名”的书店,她一定会有事无事地跑来坐一坐。如果手头宽裕,她也很乐意回家时捎带一两本小说作为晚间的消遣读物。
“无名”就是聂小曼梦寐以求想开的那样一间书店。
几天上班之后,聂小曼发现自己几乎爱上了“无名”。她很佩服唐淇儿,因为“无名”有两点特别之处是其他书店无法媲美的。
一,是它的位置。
“无名”位于G城繁荣步行街的转角位,虽然地处市中心,但也可用“偏僻”二字来形容。正是这个巧妙的“偏僻”,给人带来一种“大隐于市”般的宁静。这是一种真正的宁静。人坐在满屋子的书旁,耳听着上下班喧嚣的人声车声,却不见扰人心神的车水马龙,刹那分神之后,低头又可以分身去体验另一个世界。这是一个多么奇妙的体验。
聂小曼爱极了这种感觉。
二,是它的装饰。
“无名”只有不足50平的店面,但四壁高入天花板的书柜上满满都是书。虽然满屋子的书,但书只分三类,就是小说,小说和小说。一是中文小说,二是外文翻译后的小说,三是外文原版小说,包括俄语、日语、德语、法语和英文。
聂小曼几乎每天都能发现一本令她惊喜的小说。
聂小曼很喜欢泡在“无名”,即使到了规定的关店时间,她也不着急打烊。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倒不如坐在一灯如豆的灯光下,泡一杯清茶,读一本有趣的小说。她就是经常这样清坐读书到深夜十点多,直至第一班夜间公交运行,才开始回家。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平静地过下来。偶尔聂小曼会跟肚中的小生命说说话,偶尔也会跟傍晚过来坐坐的唐淇儿聊天。
说起聊天,聂小曼发现她再也无法跟唐淇儿像面试那天畅快地聊天。因为唐淇儿每次来坐坐,都只是默坐,神情甚至有些落寞地盯着桌面的手机,不说话也不做任何事情。聂小曼在不忙时,会特意坐在她身旁逗她说话,但常常谈着谈着,唐淇儿会莫名地情绪低落。到了最后,谈话就会陷入一种沉重的气氛中,不了了之。
每当这时,聂小曼便悄悄走开,直到唐淇儿收起电话,离开,她才打烊下班。
聂小曼知道唐淇儿除了老板身份外,应该还有一份职业。聂小曼对此非常肯定。因为经营着“无名”这样一间不赚钱的书店,不上班是没法在这大城市生活的。幸好,“无名”虽然不赚钱,但也不亏损。书店就这样一直无关痛痒地开着。
这是题外话。
聂小曼作这样的猜测,是因为她认为唐淇儿自与她第一次见面后,一定发生了一些事,一些她无法承受的大事,而这事跟“无名”的盈利亏损毫无关系。
唐淇儿不说,聂小曼也不会问。能开“无名”这样一间书店的人,身上一定有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气质。唐淇儿给聂小曼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聂小曼相信,她的老板一定可以撑过去的,然后恢复那天那么健谈那么开朗那么乐观那么美丽的性情。
聂小曼就在“无名”静心安胎,等待新生命的到来。
这天,聂小曼跟小蛮打了个招呼,中午要出去一趟。
小蛮是刚来勤工俭学大学生,唐淇儿见聂小曼腰身渐大,已经不适合做重活,就请了一个兼职,专门作搬书之类的重活,兼之照应聂小曼。
聂小曼打过招呼后就走了,她打算利用休息时间,去上次做检查的医院作第一次产检。之所以还是选择这间医院,聂小曼想了想,觉得理由有二:一是这医院离她上班的书店近,二是她忘不了第一次进入B超室时,满满的阳光透过拉紧的窗帘照进来的感觉。
产检很顺利,肚中的生命在缓慢地生长着。聂小曼有种说不出的淡淡幸福感。虽然怀孕反应很大,每天吃完就吐,吐完就饿,饿着就头晕,但这种幸福却是聂小曼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她有种不再孤单的感觉。
聂小曼刚走出医院,一种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袭来。见到路旁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迫不及待要了两串。虽然两串冰糖葫芦都是聂小曼吃的,但名目却不同:一串是她自己吃的,一串是为孩子吃的。
吃着吃着,聂小曼发现路人不约而同地为她“让路”。
“我还不至于需要这么阔的空间才能走吧?”
聂小曼正疑惑不解,忽然看到远处一团BLINGBLING闪的物体向她跑来。
“那是什么?”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想着,物体以光速靠近。来者……
居然是一个活人!
还是穿着婚纱的大美人!
聂小曼惊吓得忘记了躲避,眼看婚纱大美女就要撞向她,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护着肚子。但大美人出乎意料地在离聂小曼五步之距停了下来。她呆呆地站着,汗水虽然把她的妆容打花,显得有些狰狞,但眉目间依然可以看出是个美人。
婚纱美人站了几秒之后,突然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这下子,把聂小曼看蒙了。
“难道……她被逃婚了?”
这是跳进聂小曼脑海的第一反应。她想,眼前女子妆容没花前肯定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穿着金色高跟鞋白色婚纱,不顾形象地疯跑,肯定是受了刺激。
女人除了“结婚时新娘不是自己”这事比较打击外,次之受打击的就是“结婚时新郎没有出现”。想到这两件事,聂小曼顿时觉得自己被男朋友甩了之后,还怀着前男友孩子这事没那么狗血。她顿时有些可怜眼前正在大哭的女人。
于是走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拉起眼前婚纱美人,大声地只说了一个字:
“走!”
婚纱美人似乎感受到聂小曼的力量,没有挣扎,跌跌撞撞地跟着聂小曼走。
聂小曼把她带回了“无名”。
大中午的“无名”只有三三两两站着挑书的客人,聂小曼见无人客人在阅读区坐着,便把婚纱美人安置在椅子上。客人只在婚纱美人出现的一瞬带着好奇的眼光看了看,很快又投入在书海中。“无名”很快恢复一贯的安静。
“我叫聂小曼。你就在这里休息,平复一下情绪吧。”
婚纱美人已经不再哭,抬着红红的眼睛看着聂小曼,用哭后喑哑的声线说:
“能给我一杯清水吗?”
看来已经没事了。聂小曼倒了两杯清水,坐在婚纱美人的旁边。
婚纱美人早就脱了BLINGBLING闪的高跟鞋,舒服地窝在椅子上想心事。看见聂小曼过来,她马上直起身子接过杯子,道了句谢谢后,一口气灌下一杯清水,然后才接着说:
“真是渴死了。”到底是成年人,婚纱女子很快恢复元气,说:
“我叫戚师师,刚才给你添麻烦了。”
“别客气。是我多管闲事了。”
“多谢你的多管闲事呢,不然,我现在还在大马路上哭呢。”
“对了,你还穿着这个?”聂小曼指了指婚纱,说:“好像有些脏了。”
戚师师这才反应过来,站起来拉下侧身的拉链,麻利地把婚纱脱了。
聂小曼见此,“啊”的小叫了一声,捂着眼睛不敢看。戚师师笑着说:
“里面还穿了紧身裙呢,不是裸体。”
聂小曼这才睁开眼,看见戚师师亭亭玉立地站着,阳光从背后照射,像是长了双臂的阿芙洛狄忒那般优雅美丽。后来与戚师师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后,聂小曼常常会不自禁地形容这个绝美的定格。
“原来,你身材这么好,不跟你结婚的男人真是有眼无珠。”
说完,聂小曼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虽然她并没有这个心,但这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刺探别人隐私。
果然,戚师师眼睛黯淡了一下。聂小曼小步走入店内,拿了件外套给戚师师披着。戚师师接过刚才的话头说:
“你今天几点下班,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聂小曼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想把这婚纱退了。”见聂小曼神色有些惊讶,悠悠地补充道:
“本来我觉得单身也没什么不好的。”
被退婚,伤心固然是有的,但这事一不是前无古人,二更不可能是后无来者,而且戚师师认为,她只是差些脱出光棍行列,最后又回归光棍大集体的一个。多少人想“脱单”而拼命相亲,都以失败告终的呢。比起后者的失败,她这段只有三个月感情基础的闪婚,一点也不值得伤心。她心里头甚至有些庆幸,幸好这件婚纱只是租的,还能退。
聂小曼听完戚师师的讲述后,说实话,她有些傻眼了,心道,这美人心眼真大。但很快转念一想,自己不也只用两个星期就接受怀孕的事实吗?
不能死,就坚强地活着。都市女性既然选择了在大城市生活,不有点“打不死”的精神,早就回农村“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去了。哪能像现在这样,不仅能支撑起半边天,简直能强过男人,一辈子不要男人地活下去呢。
聂小曼听到戚师师最后一句自我安慰的话,心道,这个戚师师,是同道中人。于是说:
“我今天六点就能走。我陪你去。”
戚师师听到聂小曼爽快地答应,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说:
“有你在,吵起架来,还多一张口。”
“什么吵架?你这是去退婚纱,还是去打架啊?”聂小曼说。
“你看这婚纱都脏成这样子,不吵一吵,估计不能要回全部定金。”戚师师有些担心地说。
聂小曼无语。她起身离开,继续这一天的工作。戚师师独自留在座位上,继续琢磨全额要回婚纱的战略。
那天,她们终究没有成功推掉婚纱。因为当聂小曼下班时,戚师师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戚师师原本请了半个月的婚假。虽然婚结不成,但是假期还在。戚师师取消了原本的蜜月旅游,天天有空就来“无名”坐坐。这天一大早她又拿着亲手煮的红豆糖水,来找聂小曼。
忙活了一个小时开店的聂小曼,早已把早餐吃下的豆浆肉包消化掉,看见戚师师,不,她手中的红豆糖水,仿如见到圣玛丽:
“圣母啊,你带着红豆糖水来打救受苦受难的孕妇来啦。”
戚师师笑道:
“你最近肯定把圣经当小说看了。”
聂小曼正狼吞苦咽地吃着,听到戚师师说起圣经,显得很惊讶:
“你怎么知道的?”
戚师师调皮地眨了眨眼,说:
“桌面倒扣着的是圣经吧。我虽说是个不太虔诚天主教徒,但圣经的皮毛我还是懂一些的。”
二人就着圣经的话题聊了一会儿,就看见兼职的小蛮来了。戚师师替聂小曼跟小蛮告了一个小时的假,就挽着聂小曼的臂膀,去战斗——全额要回婚纱的定金。
婚纱店在步行街有分店,聂小曼与戚师师步行不久,就到了“今生美丽”婚纱店。戚师师做了个战斗前必胜的姿势,就拉着聂小曼大踏步往里走。但是,聂小曼双脚仿佛被定住,一动不动地站在婚纱店门前。
戚师师奇怪,回头看着聂小曼,说:
“曼曼,怎么啦?”
聂小曼不回答,双眼紧紧地盯着前面。顺着聂小曼的眼光,戚师师看到落地玻璃前,坐着一个俊男。俊男一身新郎装束,正专注地看着眼前试婚纱的新娘子。
凭着女人敏锐的直觉,戚师师隐约觉得前面那对俊男美女与聂小曼有关系。于是说:
“定金不要了。我们走。”
随手就把婚纱往街上的垃圾桶丢去。婚纱碰到铁质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声响,聂小曼这才回过神来,说:
“这样子想要回全额定金就更难了。”
聂小曼走过去捡起更脏的婚纱,仿佛生怕自己会后悔,用尽全力拉着戚师师的手走进婚纱店。
“你好,我们是来退婚纱的。”戚师师先声夺人,道明目的。
“小姐,婚纱脏了,按照规定,只能退回五成定金。”店前接待美眉职业性回答。
“什么规定,我不知道。我比约定的时间提早退还婚纱,应该拿回全额的定金。”戚师师有些蛮横地说。
“可以婚纱被您弄成这么脏,我们必须拿去专业清理。这笔清理费比较高,所以要从你的定金里扣。”小美眉压抑着怒气说。
“有没有搞错!你们这是霸王条约!喊你们店长跟我说!”戚师师大声叫道。
气氛清雅的婚纱店被戚师师搅得沸腾,店内的客人纷纷朝门口这头看来。小美眉皱着眉头道了句稍等,就走向店长请示。
店长是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子,她侧耳听了接待美眉的简单讲述后,就放下正在接待的客人,向戚师师这边走来。
戚师师态度十分坚定。无论店长说什么,戚师师就是一口咬定要、回、全、额、定、金!一来二往,二人言语越来越激烈,店内的气氛也越来越热闹。
聂小曼看着眼前泼妇一样戚师师,心想,原来只要戚师师想要的,她就会这样胡搅蛮缠地去争取。聂小曼知道,戚师师坚持要回全额定金,并不是她多需要多渴望这笔钱,而是她不想为这出逃婚闹剧付出一分一毫。看来,戚师师想尽快忘记逃婚这件事。
聂小曼很能理解戚师师被逃婚后的心情,所以她只需要静静地站在戚师师身旁,等待胜利就可以了。
不出聂小曼所料,戚师师形势很快就占了上风。眼看着这场战役即将以胜利告终,一个聂小曼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响起:
“小蔡,发生什么事了?”
是万绮璐,狭路相逢。
其实,聂小曼早应该猜到万绮璐在这里存在。落地玻璃前的背影正是陈翊,但聂小曼心中千万个不愿意相信,他们要结婚。她宁愿相信,陈翊要结婚是另外的女孩,而不是生生从她手中抢走陈翊的万绮璐。
可是到底,万绮璐还是出现了。
“咦?聂小曼,你也在这里?”听到万绮璐的声音,陈翊似乎吃了一惊,也跟着走来。
“好久不见。”聂小曼冷淡地打了个招呼。
“万姐,原来你们认识啊。”店长小蔡见万绮璐微微地点了点头,立即笑容满面地说:“原来是万姐的朋友,这就好办了,我们立即给您办理全额退款手续。”几乎奴颜婢膝地笑道。
事情竟然是这样解决了。但聂小曼宁愿相信这是小蔡找的一个台阶,一石二鸟,既卖了个人情给万绮璐,又非常得体地结束争吵。
聂小曼见戚师师已经拿着一沓百元大钞,想必已经拿回全额定金,便想立即离开这间婚纱店。但这时,陈翊已经走了过来。
“小曼,最近好吗?”
小曼鼻头有些酸酸的,她不想见到陈翊,更不想在这个场合见到陈翊。但是命运总是那么喜欢作弄人,聂小曼不得不强颜欢笑,说:
“很好。”然后低头拉着戚师师,快步走出婚纱店。
幸好,幸好还能撑住。
戚师师被聂小曼拉着走了几百米,回头见店内没有人追出来,开口说:
“就是他吧,孩子的爸爸。”
“你怎么知道的。”聂小曼惊讶地反问。
“我本来只是猜测,你这个样子,我肯定了。”戚师师见聂小曼憋着莫大的难受,不知哪里来的怒气,大声地说:
“走,我们回去告诉那个臭男人,你还怀着他的孩子!”
聂小曼一把甩开戚师师的手:
“不去!告诉了又怎样,一个变心的男人挽回了又怎样!”
“不怎么样!但至少比你什么都拦在身上,自个儿难受好!”
聂小曼听到戚师师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委屈,当即眼红红,哭了出来。戚师师心软,走了过去,紧紧地抱着聂小曼:
“哭吧。我借你肩膀。”
压抑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被发泄出来:
“为什么我跟他在一起七年了,他却跟一个只谈了三个月恋爱的女人结婚?为什么他突然就不爱我了?为什么,为什么?”
聂小曼紧紧地抱着戚师师大哭,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这二个漂亮的女子成了一道奇怪的风景。指指点点的路人越来越多,但戚师师又怎会当回事呢?
事情过去还没有几天。那天,她穿着刚才一番周折才退掉的婚纱在这步行街狂奔时,她的心是多么无助多么绝望,那时又有多少这样的路人在看着她笑话。但是只有眼前,眼前这个紧紧抱着她痛哭的女人,伸出有力的双手把她拉出绝望尴尬的境地,同时给了她一份从没奢想过的友谊。
想到这里,戚师师心中充满感激。她轻轻地拍着聂小曼的后背,低声地安慰道: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聂小曼眼泪鼻涕都哭了出来,戚师师有些慌了手脚,她今天出门忘记带纸巾了。只好任由聂小曼的泪水鼻涕弄湿她的白色T恤。
当T恤被弄湿一半时,聂小曼的哭声渐小,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戚师师无奈地说:
“大哭包,哭够了就放开我。我的T恤都能扭出半桶水了。”
聂小曼破涕为笑:
“哪有这么夸张,我只哭了一会儿,好不好?”
戚师师见聂小曼终于又恢复轻松的表情,心头悬着的大石落了一半,说:
“走吧。前面那家刚出炉的面包好香。”
聂小曼“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正是闻到面包香才不哭的。”
说完,挽着戚师师的手,觅食去了。
两个漂亮的女子离去后,围观群众渐散。只有一人依然站在原地,那是悄悄跟出来的陈翊。
经过大吵大哭之后,聂小曼跟戚师师都有些饿了。二人把店内特色面包都吃了一遍后,再打包了一个大蛋糕,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肥胖胖”面包店。
作为一个非周末的日子,步行街今日有种反常的热闹。聂小曼与戚师师走不了几步,又被人群堵得寸步难行。而且围堵的中心的正是进入“无名”的巷口。
二人避开中心人流,从侧旁找路穿插出去。戚师师有意挡在聂小曼的身前,生怕哪个鲁莽的路人碰着聂小曼的肚子。眼看就要到达“无名”巷口,聂小曼倒吸一口冷气,“啊”地大叫了一声。
戚师师立即回过头,关切地问:
“孩子被撞了吗?”
聂小曼连连摇头,眼睛却没有望向戚师师,她反而踮起脚,透过层层人头,望向人群。
“是老板。”聂小曼惊讶地说。
戚师师从没见过聂小曼的老板唐淇儿,但对她对唐淇儿的特别个性有所耳闻,这得益于聂小曼常常说,她有个比戚师师更漂亮的老板。
人群中的原来是唐淇儿和……一个男人。
对于这个男人的身份,聂小曼很迷糊。看二人吵架的架势,像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但男方却不像时下恋爱的男士那般有风度,他的行为有些气急败坏,甚至可斥之为——蛮横粗鲁!
聂小曼和戚师师正费劲地挤开一个小胖哥,站在围观圈内,突然“啪”的一声响起,聂小曼和戚师师,以及好事旁观的群众都惊呆了。
正与唐淇儿吵得不可开交的男人释放了一个狠狠的耳光。
唐淇儿的脸立即肿了起来。男人缩回右手,甩下一句“贱女人”,转身欲离开。
戚师师率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还了两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同时骂了起来:
“你什么东西!敢打女人!”
聂小曼也不示弱,走上去又扇了男人一耳光:
“她是你能打的吗?”
不少人在声援聂小曼和戚师师。男人本想辩驳几句,但见群情汹涌,形势不妙,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慢着!”唐淇儿上前阻止男子走掉:“把手机交出来”
“他妈的,你休想!”男子喷薄地吐出污言秽语,同时用手紧紧护住胸膛的西装口袋。
聂小曼与戚师师对望一眼,戚师师点点头。
聂小曼便悄悄地走到男子背后,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臀部。
男子惊吓,连忙松手护住臀部,并大叫:
“你干嘛!”
戚师师见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进男子西装内袋,拿出手机,交给唐淇儿。
“啪”得一声响,唐淇儿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手机SD卡跌出。唐淇儿弯身捡起:
“这卡里有我的裸照。我现在拿走,从此你我一刀两断,永生不见。”
“贱人!”男子愤恨离去。
唐淇儿面无表情,不生气也不伤心,只淡淡地对聂小曼和戚师师说:
“走吧。”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三人离去后,围观的群众也就渐渐散了。
小蛮见到三人同时出现,有些好奇:
“小曼姐,你不是去产检吗?怎么跟老板一起回来?”不等聂小曼回答,又走到唐淇儿身前说:
“老板,刚才有个挺英俊的男人来找你。”同时看见了唐淇儿被打肿了的脸。
唐淇儿点点头,淡淡地回了一句:
“已经见到了。”便走到阅读区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了。
小蛮见老板面色不佳,蹑手蹑脚地走到聂小曼身边,连忙追问发生了什么事。但聂小曼只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右手抚摸着肚子走到阅读区坐下。小蛮立刻把求救的眼光射向戚师师。戚师师伸了个大懒腰,打了个哈哈说:
“哎呀,吵了个大架才要回全额定金。好口渴啊……”也走到了阅读区去了。
小蛮无奈,心想着要从这三个美人儿嘴里套出故事,简直比登天还难!随即也就放弃打听八卦的心思,继续专心致志地整理刚到货的一批新书。
打工时间到了。小蛮把“如是”门前的牌子翻到“停止营业”一面,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阅读区的那三人。三个美若天仙的女人,静静地坐着,彼此没有交谈一句话。
彼时太阳渐渐落下。黄色的余晖洒在三人身上,人生不可言说的却不得不承担的无奈写满在脸上。小蛮忽然懂了。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生。
懂了也就不想长大了。原来长大是会有那么多无法倾诉,只能咬牙自己承担的事情……
三个月后,炎热的夏天过去。秋风送来第一抹清爽。
陈翊和万绮璐在九月的第一个周末结婚。
聂小曼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行动越来越不便。
戚师师在这几个月间她又带着聂小曼去吵了一回架。只是吵的不是婚纱店,而是之前曾经逃她婚男人又结婚了,她在他们的婚礼上大闹了一场。至此,戚师师算是彻底释怀了。
唐淇儿早已与打她耳光的男人分手,同时辞去夜场公关的工作,更用心经营“无名”。哦,不对,“无名”已经在一个月前更名为“如是”。
一个月前,“无名”曾有过一次倒闭危机,幸好当时戚师师当场豪气地掷出积蓄二十万而把危机消解于无形。当日的“无名”已经由一个爱管不管的女老板变成有三个美女老板作后台支撑的特色连锁品牌书店——“如是”。
她们三人虽然各自经历了一番不如意的事情,弄得自身伤痕累累。但炎夏过去,坐在清爽秋风中的三人回想过去,却惊喜地发现,她们收获了一段珍贵的友谊。
命运虽然亏待过她们,但她们终究能平静地生活下去……
(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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