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文/何国华

      赣河从远方蜿蜒而来，河水清澈见底，穿村而过，世世代代哺育着赵村的儿女。

      一位私塾学堂的老学究喜欢在冬天的太阳底下或和眴的春风里谈古论今，村里的大人从小就从老学究的嘴里知道：孝子不养弃家父，孝子不养下堂母。

      新学堂的学生听不懂，就追问“孝子不养弃家父，孝子不养下堂母”的意思。老学究诲人不倦地解释说：中国历来以孝治天下，也以孝传天下。当父亲因为寻欢、赌博而不顾及家庭，或是抛子离妻另娶新欢，当他老了以后儿子可以不瞻养。一个女人改嫁后就是下堂之母，留下的儿女也可以不尽子女义务。

      梅花梳着二条大辫子，胸脯长得圆润饱满，穿着新式的衬衣走在开满油菜花的阡陌上。黄色的油菜花成片成片地开着，人在花海中行走，人和花都变成了风景。

      梅花心急火燎地赶路，无心欣赏眼前的花景。丈夫死后，留下三个男孩，她无力抚养孩子只得从赵村改嫁到了邻近的钱村。现任丈夫老钱死了老婆，在钱村新式学堂里当老师，每月有固定工资人又老实。

      一大早，老钱去乡里领取教材。老钱前脚一出门，梅花后脚也出了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梅花要趁着老钱不在家赶到赵村把三个孩子的衣服洗了，娘嫁了也不能让孩子们邋邋遢遢。赣河水轻盈盈地流淌着，梅花干脆挽起裤腿后把双脚踩进河水里，又快又好地把衣服洗好了。放学后的三个孩子就可以把晒干的衣服收进家里。梅花临走前，特意揭开锅盖看，发现一堆没有洗涮的碗筷，流着眼泪把碗筷洗涮干净，才走了。

      冬天，老天爷早早地就下起了雪。梅花坐不住了，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又出门了，还特意围上了老公新买的红色围巾，棉衣大口袋里放进了自己省下来的锅巴，背上新弹好的棉絮又上路了。皑皑白雪封了路，一路上人迹罕见，梅花的红色围巾在雪野里特别显眼，就像一团跳动的炭火。

      屋外冰天雪地，梅花的到来给家中的孩子们带来了温暖的爱意。她往床上添加上新的棉絮，把带来的锅巴分给孩子们，再把屋子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临走时又特意把红色围巾围在了三的脖子上。

      多少个寒来暑往，梅花两鬓出现了白发。大儿子体检合格当兵走了，二儿子招工当了火车司机，三儿子考上了省里的农业大学。

      梅花再婚后没有生育，为什么没有生育？这个秘密一直埋藏在心底。十多年后，老钱在去乡里的路上遇上车祸去世了，梅花哭了好几天，眼睛也哭肿了，总觉得对不起老实厚道的丈夫。

      三在大学谈了一个同学女朋友，双双分配到了丰水河乡农业技术站工作。梅花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外地结了婚，现在就盼着三儿子把婚事办了才安心。

      这天，赵村鞭炮锣鼓声喧天，看样子有人在办喜事。梅花站在钱村的村头琢磨了一遍，也想不出谁家办喜事。只见一支迎亲的队伍往钱村走来，一辆接新娘的永久牌自行车龙头上挂着一朵硕大的大红花。梅花正在疑惑，队伍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儿子和女朋友双双来到她面前，说：妈妈，今天我们结婚，特意来接您回家。一边说一边往梅花胸前挂上了一朵红花，梅花忙说：不行！不行！我是下堂之母没有这个资格。

      赵村生产队的老队长过来了，老队长握着根花的手说：梅花呀，你刚改嫁时我们怪你无情无义，后来我们明白了，你的心一直在赵村，一直在孩子们身上呀！新媳妇也过来说：妈妈，我全知道了，你这是为哥仨好，才出此改嫁计策呀！今天是我和三结婚的大喜日子，也是接您回家尽孝的日子！

      老队长把手一挥，说：锣鼓家伙敲起来。三媳妇一把把梅花抱上了自行车后座，三大声说：回家了！扶着自行车就迈开了回家的脚步。梅花坐在自行车上悲喜交加，高兴的是小三结婚了，悲伤的是她从未想过要离开老钱，她担心老钱一个人变得孤零零。

      三媳妇看懂了根花的心思，快步走进了梅花家，从神龛上取了钱爸爸的遗像，赶上队伍，双手把遗像放进梅花的怀里。梅花怀抱着老钱的遗像老泪盈眶地说：我三媳妇有文化，人真好！三媳妇说：我们家三个兄弟这么有出息，也有钱爸爸的一份功劳。

      根花破涕为笑。

      赣河的水还是那样的清澈见底，轻盈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