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南方干热夹凉爽的秋天,我在乡下爷爷的葬礼中放空又放空,唢呐锣鼓从震耳欲聋变得美妙。
这是我参加过的第二次乡土葬礼,第一次是春天。
我们这个地方的土葬传统虽然已经不符合社会的发展规定,但仍然在法律伸手不能触及的地方频繁发生着。“入土为安”的传统观念并没有被任何新潮理论所改变,棺材、仪式、法事、招魂、送行等环节只有更加地流程化和细致化,而不能被简化。从流程和大致内容上看,爷爷的葬礼大概经历了这些流程:
第一:换寿衣,入棺,置于乡下祖屋的厅堂中间,摆上香油蜡烛、三副碗筷杯子。所有子女儿孙赶回老家后首先到厅堂拜见遗体,说上“爷爷/外公/爸,我回来了”等话二三句,并祭拜三下以示敬重。
第二:请村里的出殡队伍到家组织葬礼。出殡队伍包括法事队、后勤队;法事队于祖屋前搭建了奠堂,挂满各方神圣图,并现场制作花圈、横幅、白条、纸扎楼房与其他物品等,全程轮流吹奏唢呐敲锣打鼓、诵念相关“咒语”,直至葬礼结束;后勤队负责未来两天的炊事任务,为法事队和亲属制作饭菜,且负责采购相关物品。
第三:葬礼的开始,一名“组织者”向所有家属说明了行动禁忌。例如“不能过于频繁地在棺材附近走动”、“二楼活动区域不能跨越相对应的棺材位”、“孝子孝女孝孙必须站着吃饭”、“法事期间不能在祖屋以外随意走动”等。
第四:法事队轮流在奠堂吹奏与诵念,偶尔需要全体家属三行跪拜礼。孝子与孝孙(儿子)需要负责的流程和事情更多,像我(孙女)这样的基本不需要参与任何重要的仪式,甚至可以不来。
第五:守夜。整场悼念法事不间断持续30个小时,重要亲属(尤其是儿子),不能缺席任何一场仪式。夜里仪式包括孝孙护灵位走八卦阵、河边追念、请神送神等环节,不重要的亲属可以滚去睡觉。
第六:次日的最后6小时,焚烧与送行。仍然是不间断的奠堂吹奏与诵念,在仪式的表现形式上稍有不同。法事队的巧手姑娘现场制作了纸人、纸房子、纸树等物品,并在最后一个小时烧毁,亲属跪拜;在此过程中,甚至出现了烧毁小额人民币的情况。
第七:送棺上山。亲属队伍必须以性别、年龄为依据进行排队,其中男性当头,女性于后方,按年龄大小依次排列;男性的后代子女排前方,女性的后代排后方,按照长辈的辈分大小排序。在送棺过程中,只有男性可以直接送至下葬点,女性于半路必须返回,我想这大概就是“养儿送终”。
对于这些“自找的麻烦”,亲属里有人毕恭毕敬,唯命是从;也有人鄙夷不屑,义愤填膺。当然,恭敬的是在奠仪过程中“身居要职”的男性亲属们,鄙夷的貌似只有我这个承受着迷信与封建不公平的伪文艺屌丝。不过客观上看,繁杂、可笑、煞有其事的法事过程虽然缺乏科学依据,甚至不具备有理有据的神学支持,但其对亲属产生的注意力分散以及心理安慰作用,是不可估量的。正如我爸所说,热闹和疲惫会缓解我们的悲伤。也许是吧,虽然我连悲伤都没有。
我和爷爷相处的时间有多长呢,从小到大,所有时间加起来,也许不超过10天。长大以后,对爷爷的观察更入微,更客观。
爷爷是个固执、脾气暴躁、虚荣、封建迷信、自大的人。我作为孙女,对他最大的不满就是他重男轻女极其严重。我不知道女儿是有多招烦,能使得姑姑们好几年,好十几年,都没有来看过爷爷一次,连间接送钱都要被骂送的太少;一方面我觉得是他咎由自取,另一方面又能理解得不要不要的。毕竟封建迷信不是爷爷故意的选择,如果能选,说不定也能成为个屠呦呦;就像你不能拿着几千块钱去嘲笑30年代的人穷。从个人情感出发,爷爷对我最好的时刻,就是小时候抱起我躲避乡下蜂拥而来的中华田园犬(smile)。如果没有劝我爸把我送人、命令我爸不让我念书、挡着我面斥责我爸生女儿有什么用等等这些事情,我大概还是会悲伤的吧。爷爷固执的特性,毫无保留地遗传给了我爸,对此我倍感亲切。另外,爷爷希望儿女都给他很多很多钱,在老家建大房子,也许虚荣、自大都是因为希望儿女富裕幸福。
爷爷享年83,奶奶享年76。每年重阳,爸爸都按时回山里祭拜奶奶,并且在近几年倾尽所有完成了爷爷的大部分心愿。此刻我住在乡下洁白崭新的大楼房里,替爷爷感受到了爸爸的爱。
活了二十几年,关于孝,学校的教育琳琅但模糊,父母的以身作则让我明白,爱父母是纯粹的,在这个过程中你可以不要钱财,不管村民的趁火打劫,忽视封建迷信的荒唐可笑,就像小时候为了逗你笑,父母无数次旁若无人的逗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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