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妹妹到潘柳黛

从林妹妹到潘柳黛

——浅谈盛世大才曹雪芹

红楼这书，出自满清富贵锦绣花丛之中。这个事实，我头一次被人点破的时候，是有些不能接受的。

因为满清的女子，怎么会是林黛玉，搁他们满汉全席报菜名的饮食习惯，养出来的女孩子，丰腴薛宝钗，微丰贾迎春，才是最常见的样子。就算是“削肩细腰”的贾探春，也是个“长挑身材”。

就算是生病，进补量大，运动量少，养成了贾宝玉“面若中秋之月”才是常态。

怎么林妹妹从头瘦到脚，仅仅是一个生病的缘故吗？

高鹗版的续书中有一段贾宝玉的痴话，“我要死了！我有一句心里的话，只求你回明老太太：横竖林妹妹也是要死的！我如今也不能保！两处两个病人，都要死的！死了越发难张罗！不如腾一处空房子，趁早把我和林妹妹两个抬在那里，活着也好一处医治服侍，死了也好一处停放！你依我这话，不枉了几年的情分！”

我这人吧，看红楼的时候就不喜欢贾宝玉，却也是看了半本红楼，才成了宝黛的拥趸。这一段高鹗续书的痴话，反倒是跳出了曹雪芹的视角，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宝黛两个人的感情，也是我看了半本被感动到的点：宝黛两个人，是病中互相宽慰着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病友情。

逢此疫情，有个方舱爱情的段子在网络上传播。

我看到的时候是一笑，复又想到宝黛。

林黛玉体弱，是书中显而易见的，不是在吃药，就是在养病。而贾宝玉体弱，红楼书中说得不显，但也是很多次点明，哥哥贾珠因病早逝，贾宝玉呢，身子骨又强到哪里去。第二十九回，贾母就和张老道叙旧，说是“他（贾宝玉）外头好，里头弱；又搭着他老子逼着他念书，生生儿的把个孩子逼出病来了。”

这一对的青梅竹马情意，是一个病着，一个生过病。从前看一些人给自己卖一个林妹妹娇娇弱弱的人设，我是很厌恶的。那些人没病过，他们不知道。

生病是很糟糕的事，病痛这东西，大痛忍不了，小痛也很折磨人。一会这不舒服该疏散疏散，一会口渴了去喝水也没什么力气。有些小病还伴随着食欲不振的症状，吃东西也没什么乐趣。更遑论是某些大病，补充营养都很困难，不得不上营养针。要是再伴随着便秘等其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症状，又是要愁。

总是很多人说，贾宝玉贴个标签是暖男，他那等对着林妹妹细腻周到的体贴，也是从小生过病了，所以也能那样周全到。因为，贾宝玉也病过的。

生着病的林黛玉，在他面前展示的，也是最坏的一面性情。原来就看过不少的锦绣文章，这要是吵个架，也是引经据典指桑骂槐，全无什么世家才女的优雅姿态。

宝黛病友情，是很戳心的。

说什么国家不幸诗家幸，像是曹雪芹这样的，是盛世里的大才，半本红楼就可以流芳百世。

红楼这书，在满清文坛之中，八旗闺阁之内，风行极久。久到连民国四大才女之一，出身满族的潘柳黛，连名字都和红楼极有渊源。

黛字不提，但是这柳字，“谁怜咏絮才”之问，还能再问万年。

只是我呀，觉得民国四大才女之中，当得起咏絮才一号的，也只有张爱玲。

潘柳黛其才，不是审美的才干，是世俗里的才干。但也不能说，她的才干只值几个铜板钱。

世俗里立起的坚韧，是潘柳黛的亮点。无论这个坚韧的归处是善是恶，是好是坏，这个亮点甚至比林黛玉之流更值得记在历史里。

不过我也扪心自问，如果一个咏絮之才，并没有长在大众的审美点上，她能不能像林妹妹这个形象一样拥趸极多、粉丝不少？

也能啊，比如说，林妹妹背着花锄葬落花，我很喜欢。林妹妹拎着花锄大战食人花，我也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