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快跑

砰砰砰，柜子摔落在了地上。

“娟子，你干嘛呢？”妈妈在院里，一边往车后备箱塞衣物，一边不时抬头，扯着嗓子，朝二楼喊话。

我跑到窗户边上，望了望，看到妈妈没有上楼来，我又继续翻箱倒柜。终于，在一本泛黄的书里，我找到了，童年时，我和外婆的照片。

照片已经皱巴巴了，上面还有一粒一粒，黑黄黑黄的东西，或许，是小虫子拉的屎。

外婆走了好多年了，我时常会梦到她，梦见她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拍打着脚上时不时飞来的蚊子，一边用方言，对着门前的老槐树，自言自语道，你们这些知了啊，真的不要再吵了，我的小孙女要睡觉呢。

那一年，我六岁。爸妈在我一岁的时候，都去广东打工了，我一点也不记得他们的样子。除了三岁那年，爸爸用三指宽的诺基亚，给我和外婆拍了一张照片，我们再也没有多少交际了。

每天，都是年过80的外婆，用那双干枯的，长满老茧的双手，拉着我满山跑。

快到吃饭的时候，我又跟着外婆回家。

她总是喜欢背一个小背篓，我问过她为什么。

她说：“你走累了，我就把你放进背篓里，你不累，我就捡些干柴，做饭的时候用得着”

可是，每次，我都发觉外婆背我的时候，显得那么吃力。

“外婆，我头好烫”傍晚时分，我感觉特别不舒服。

“发烧了吧，外婆背你去找医生看看”外婆用那双粗糙的手，碰了下我的额头，然后转过身去，找那个小背篓。

外婆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看我的眼神，也不如从前那样明亮，眼睛里面长了一些白白的东西。颧骨顶得老高，脸上的褶皱跟波浪似的，唯一的两颗牙齿，前几天也掉了。但，总算身子骨还硬朗着。

外婆找来背篓，斜着放在地上，让我进去。我赶紧蹲了进去，外婆再把背篓立起来，自己小心的蹲下，待她觉得背篓的绳子真的在她肩上时，她才用双手撑着地，把我背了起来。

那条山路，很难走。外婆背着我，摇摇晃晃，好像路上有数不完的坑坑洼洼，我用双手搂紧外婆的脖子。

“娟子，我们马上就要到了，让医生给你看看”外婆气喘吁吁的说着。

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时明时暗。

我听到了外婆在大口的喘息，可能她太累了，背着我走了5里多小山路。

“娟子，看，那里有医生”外婆很兴奋，一边说，一边用食指不断的比划。

最后，医生给我打了针。

在诊所休息了片刻，外婆就让医生帮忙把我抱进了背篓，她的手在颤抖，还碎碎念：“早点回家，天太黑，路不好走”。

在回家的路上，外婆慢了许多，走走停停。经过村委的时候，外婆说要去要口水喝，说这样有力气背我。

村委周边有几户人家，家家都养了狗，它们好像听到了外婆的声音，有些在那里狂吠，有些没系绳子的，就朝外婆冲了过去。外婆看到有狗朝她扑过来，赶紧往回撤，可是她怎么都跑不快，小小的身子板，深一脚浅一脚的。

我在旁边急得直哭，一直喊“外婆，快跑啊，快跑啊”。

外婆好像使劲了全身的力气，一边喘息一边骂道“畜生，畜生，狗畜生不要来咬老婆子”

这时，不远处有个电筒照了过来，光线刚好射在那只狗的头上，那双凶恶的眼睛让我打了个寒颤。

走过来的村民，撵走了那只狗，给外婆舀了一瓢水。外婆一直说着感谢的话，但那只手还在颤抖着。

我拉着外婆的手，一边抽泣一边说：“外婆，等我长大了，我来保护你”。外婆一直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那天晚上，我已经不记得几时到的家，我唯一能记得的，是外婆的一生，就定格在了那晚。

第二天，再也没有人叫我起床，而外婆再也没有醒来，也许她太累了。

之后，我在村里的某户人家，住了两天，他们说，已经通知了我的爸妈，他们会回来接我，只是绿皮火车要行驶很长时间。

今天，我们再次回到老屋。因为妈妈说，老屋要卖给别人了，我们要搬去城里，以后不回来了。

望着这熟悉的一切，听着槐树上知了的叽喳声，我擦干了泪水，关上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