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里黄浊的泥沙汤水，是父亲每次干活回来后，洗手净下的。他人若用，得倒掉重新换成清水才行。水，似乎成了父亲的一次性用品。不是不知珍惜与节约。实在是没得选择。曾听过一句话，活儿总是要有人干的。许多年如一日的父亲，成了自己身边最近最真的验证。似是有些事物的价值，不可以用重复次数的多少来作评判的。
朋友开的货车出现问题，需要到修理铺去一趟，邀我同行。车开到地方，朋友同修车师傅讲明状况。师傅让过烟，招呼我们坐下，以便耐心等待。他则忙碌起来。
只见师傅从店里把电焊机拎了出来，放到车子附近。顺手又在车底铺了张纸板。就一手拿面罩，一手握焊把，钻到车下，半仰面朝天地焊接着裂缝。哧哧地蓝光闪烁，令人不能直视，而焊条所散发的白色烟️雾，也很炝人。可师傅似是已经空见惯，并没有任何芥蒂与不快，只是专注地干着。
焊完一处，又在车底挪动着身子朝另一处焊。等师傅焊毕出来，本就污渍斑斑的工作服，更弄得灰头土脸了。可师傅神态自若。当朋友付钱过去时，一双接钱的手亦是粗糙，腻黑的。而就是这双手，不知已操劳了多少年。为了围着他的妻儿老小，一日三餐。而当他一人时，是否也会叹息，生而为人的艰辛呢？
听父亲说，他十三岁便辍学，跟着同村的伙伴们学习拾掇雨伞，走着转到三乡五寨去做上门生意。干了一段，也没大的起色，不过能维持平常的开销。为多賺钱，成家立业。又拉着架子车，跑到几百里之外的地方去拉煤。到二十五六岁时，终于成了家，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八十年代的时候，人们的生活虽有了改变，但农村普遍还是缺吃少穿的，日用紧巴。
两个人的日子，虽有欢乐和希望，也有着更多的问题与担当。与爷爷奶奶分了家的父母搬进了自己的新居——两间借钱东拼西凑盖起来的瓦房。灶屋左边借势邻家的院墙，右边就靠在自家主房上，横梁搭接。前后墙也是爷爷垒起的，屋顶则是草苫的。外带一道半人高的土垒泥墙，加扇木板拼就的小栅栏门，就构成了整个的家院。
为了度日，父亲继续出外寻找头路。母亲则带着小孩，到树林捡树枝，沿河坡拾枯草，用作炊饭。后来父亲在外学会了制作鞭炮。就回来，自己在家做。母亲负责去找销路，远的骑着自行车，往二十几里外的市区送过，也往就近的镇上送过。如此辛辛苦苦维持了几年。可随着孩子们上学的花费越来越高，政策变得不允许私人做鞭炮生意。无奈中，父亲进了铸造工厂。
自从干了铸造，家里的两间房扒掉，盖起了三间瓦房，连带厨房。孩子们的学业也一步步由小学升初中，再到高中，大学。多年来，父母凭借着自己的双手推动着一家人转动的车轮。孩子们毕业后，各自踏上自己的人生路，家里的瓦房又改成了楼房。而父母的鬓发却白了，额头也起了皱纹。精力大不如前，却依然难以放下肩头的重担。父亲不止一次地向母亲表示，自己累了。一天干活回来，浑身酸痛，不想再做这么辛苦的事了。母亲只有在一旁劝慰，除此而外，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
孩子们尽管终年在外奔波，却也一直未能达成父母的意愿。可怜父母心未安，这也许是孩子们最大的不肖吧。挑在父亲肩头的担子，不知何时能放下。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也不知何时能够变得柔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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