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梓在《儒林外史》的开篇即以滑稽的笔调填了一首论功名富贵和朝代更替的词,摘录如下: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
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
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
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这首词并非《蝶恋花》,因起首两字不对,说是其他词牌又找不出来。看来吴敬梓老先生首先就开了个玩笑。其实,这首词读起来又显得滑稽,比如江风吹倒前朝树,前朝的树上应该是住满了猢狲,所谓树倒猢狲散。这样一思考,就觉得更有滑稽味儿,眼见得满树的猢狲个个哀号着另寻他路。便也想着前朝的遗老遗少个个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上阕提到所谓的将相神仙,显然是一等一的地位,可遇不可求,而在吴老先生的眼里,也不过是凡人的事,正如庄子所言,楚国人丢了弓又被楚国人捡到而已,正应了风水轮流转。如果将相神仙做不了,那就退而求其次,来个功名富贵也行。其实,整本《儒林外史》就是在揭露这些读书人为求取功名,所呈现的各种丑态。开篇既已精彩纷呈,接续便更是叹为观止,在此无法一一罗列,只略举其中几处细节,供大家一乐。
吴老先生在描写严监生临终前的一幕:
晚间挤了一屋的人,桌上点着一盏灯。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不倒一声的,总不得断气,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着两个指头。大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你莫不是还有两个亲人不曾见面?”他就把头摇了两三摇。二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莫不是还有两笔银子在那里,不曾吩咐明白?”他把两眼睁的溜圆,把头又狠狠摇了几摇,越发指得紧了。奶妈抱着哥子插口道:“老爷想是因两位舅爷不在眼前,故此记念。”他听了这话,把眼闭着摇头,那手只是指着不动。赵氏慌忙揩揩眼泪,走近上前道:“爷,别人说的都不相干,只有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说罢,忙走去挑掉一茎。众人看严监生时,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
这一段话,虽然描写严监生的吝啬,其实,真正反应的并非他的吝啬,而是表现出这样一位一直勤俭持家却又怕事胆小的性格。相比严贡生的“一走了之”,严监生更象一位维护封建礼教,遵守封建秩序,一心护家的地主形象。他花钱打点官差表现出他在用钱方面并不小气,更不吝啬。掐灭一根灯草,正是说明他的勤俭。在中国,有多少象严监生这样为了家族的富有,而苦了自己的人呢。我想,吴老先生并没有挖苦嘲讽严监生的意思,是我们自作聪明了。我们细看这段,里面的大侄子,二侄子的表现,一个内心认为严监生在外面有女人,养了其他的私生子,才会说还有二亲人,而二侄子则心里只有钱,认为这个叔叔应该还藏着未说出的财产。这个奶妈就更不靠谱,一心只想着娘家人,很可能是严监生老婆从娘家带过来的,个人言语均反应其内心所想。而严监生的小老婆,才是真正懂得他的人。这个赵氏虽然被扶正了,在严监生死后,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因为严贡生才是真正的穷凶极恶之人。当然,这是后话。 就这一段里面,每个人的形象在吴老先生寥寥数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不得不佩服其春秋笔法之深刻和毒辣。
下面我们再谈一个人物,这个人就是牛浦郎。作者通过三回半的篇幅写牛浦郎这一骗子,引出千百人的丑态:
牛浦郎本就一寻常的市井少年,既无功名,也无才华,只因他偶得一本诗集,便冒名顶替,混迹儒林。凭着一点小聪明,连堂堂县令都差点因他丢官。讲牛浦郎的故事可分为以下情节,热爱读书的失学少年凭借偷窃手段和冒名顶替成了客死他乡的牛布衣的替身,然后又借用牛布衣的名号成了县令的朋友,还娶了帮助自己渡过难关的黄客人的千金,后由于真正牛布衣的老婆寻亲弄得东窗事发,而由于儒林界的脸面问题,终得以让牛浦郎这么个骗子还能得以继续生存。故事本身就令人捧腹。拿牛浦郎和现实社会相比,这样的人不是比比皆是吗?兹摘录一段牛浦郎和牛玉圃在茶楼上吃饭的细节描述,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 正说得稠密,忽见楼梯上又走上来两个戴方巾的秀才:前面一个穿一件茧绸直裰,胸前油了一块,后面一个穿一件元色直裰,两个袖子破的晃晃荡荡的。两个秀才一眼看见王义安,那穿茧绸的道:“这不是我们这里丰家巷婊子家掌柜的乌龟王义安?”那穿元色的道:“怎么不是他?他怎么敢戴了方巾在这里胡闹!”不由分说,走上去,一把扯掉了他的方巾,劈脸就是一个大嘴巴,打的乌龟跪在地下磕头如捣蒜,两个秀才越发威风。牛玉圃走上去扯劝,被两个秀才啐了一口,说道:“你一个衣冠中人,同这乌龟坐着一桌子吃饭!你不知道罢了,既知道,还要来替他劝闹,连你也该死了!还不快走,在这里讨没脸!”牛玉圃见这事不好。悄悄拉了牛浦,走下楼来,会了账,急急走回去了。这里两个秀才把乌龟打了个臭死。店里人做好做歹,叫他认不是。两个秀才总不肯住,要送他到官。落后打的乌龟急了,在腰间摸出三两七钱碎银子来,送与两位相公做好看钱。才罢了,放他下去。
短短一,二百个字,把当时社会对开妓院的老板地位管制何等严格表现得栩栩如生,同时,通过王义安奉上银子这个细节的描写,反应出当时的儒林是多么的残忍与虚伪。这些读书人打的不是因为地位的僭越,而是要通过这种阶层的划分为自己获利。倘在今时,戏子与婊子才是上等的货色呢。当然,这里反馈信息量远不止两个秀才的虚伪和凶残,还包括牛玉圃的假斯文和互抬身价等等。
总之,读《儒林外史》,要准备几个能帮忙按住腹部的,否则笑炸了肚子没有谁能负得起责。
最后,咱们看看吴老先生如何写马二先生的穷措大之吃。因为马二先生游西湖时身上没什么银两,吴敬梓将其举止描绘得非常生动:
望着湖边几个酒店,挂着透肥的羊肉,柜台上盘子里盛着滚热的蹄子、海参、糟鸭、鲜鱼,锅里煮着馄饨,蒸笼上蒸着极大的馒头,马二先生没有钱买了吃,喉咙里咽着唾沫,只得走进一个面店,十六个钱吃了一碗面。肚里不饱,又走到间壁一个茶室吃一碗茶,买了两个钱处片嚼嚼,倒觉得有些滋味。
吴老先生象个淘气又能洞穿世上一切虚伪,有着火眼金睛的孙猴子,把世间这些顾着面子的人的里子掏得一干二净。其落笔之精到可能只有施耐庵能与之匹敌。
《儒林外史》中这种细节性的描写可谓举不胜举,如范进中举的部分,周进地上打滚的部分,等等。不一而足。 最后给大家讲一首谜语诗,好象是《儒林外史》里面的吧,记不清了,权当作是里面的,这也是我读到最有趣味的关于粽子的诗了,如果有记错,请谅解。
四角尖尖草束腰,热水锅中走一遭。
台前遇着唐三藏,上岸剥得赤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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