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剑客行

作者: 荣钰 | 来源:发表于2018-08-26 20:18 被阅读7次

    他有一把剑。
    所有人都听过这把剑的名字。
    但是现在,这把剑安安静静装在灰黑色的剑鞘里,随意搁在一张瘦小的木桌上,来来去去的人,坐在其他桌子喝酒的人,都至少用余光瞥到过这把剑,然而都下意识忽略了它。
    它不重要,因为它没有出鞘。
    或者它出鞘了也不重要,因为他没有说出它的名字。
    桌子呈方形,有四条边,看上去,每条边都是一样长。他盯着他能看见的前、左、右三条边看,思考一些很少有人思考的问题。比如,失去了一条边,另外三条边会怎么样?但他也没有思考很久,他只是有点无聊,喝了一口茶。
    桌子上有一盘牛肉,一盘花生豆。他不喜欢吃牛肉,不过他听说有人喜欢,于是我们就看见桌上有了一盘牛肉。那是另一个人,一个比他要英俊一点点的男人,他悲哀的想到,他就快死了。
    他叫梅三。
    快死的人,叫惊蛰。
    今天出门,梅三穿了一身白衣。他不经常穿白衣,但是他每一次杀人,都一定要穿白衣。穿上白衣,他就是白梅,如果死亡真的可以如白梅一样纯洁漂亮,那他就是死亡:杀手白梅。
    但现在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还没开始杀人。
    他又喝了一口茶,并且吃了一颗花生豆。
    一个扎着大花辫子的小女孩跑到他面前,喊他:“哥哥。”
    他摸摸她的头:“小姑娘,你家大人呢。”
    小女孩一指:“在那边,我跟小小在玩儿……啊,小小。”小女孩向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女孩招手。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女孩做个鬼脸,跑回到大人那边。他看去,那边的角落坐了五个男人,桌上摆着五个酒坛子,手上各拿一只土碗,倒酒、喝酒、划拳,有点忙。
    “哥哥,为什么这里大家都喝酒,只有你喝茶?”
    “因为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啊,遇到了有趣的事情,就只能喝茶,不然,一不小心喝醉了,怎么知道它有趣呢对吧。”
    小女孩不懂,管它呢,反正她觉得大人的很多事她都不懂。她看向他的剑:“哥哥,你也有剑啊……这里的好多人都有剑,不过,你的最丑,嘻嘻。”
    “对,它的样子确实挺丑的,所以我也嫌弃它,平时我都用它切菜的。”
    “切菜。”小女孩咯咯笑起来。
    “我要回去了哥哥。”小女孩说着,脸色浮现一丝红光。
    他凝视一会儿,说:“喝口茶再走吧。”
    小女孩说好呀,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小女孩走了,他再次陷入沉静,他的目光落在桌子的一条边上,前面这一条边,有点悲哀。
    对于一个将死的人,他只能送上一口茶。正如另外一个将死的男人,他只能送上一盘牛肉。他还能做更多事吗?做更多事需要一些力量,他有这些力量吗?
    没有。他唯一有的是一把丑丑的剑。
    他拿起了剑。
    那边,名叫小小的女孩抱着刚才的大花辫女孩哇哇大哭。
    五个男人慢慢站起来。
    他们的年纪都接近中年,一个有胡子,一个鼻子高,一个身材高瘦,一个耳朵大,一个是书生打扮。他们站在他面前,每人握着一把出鞘的剑,从样子看应该是同一款式,都比他的好看。
    高瘦的男人饱含痛苦,说:“妖人,可知杀人偿命?”
    “知。”
    “那就好,我也不问你为何杀她,只让你陪她便是。”
    书生打扮的男人冷冷说:“横岭五兄弟四方纵横,没杀过无名之辈,你自己说个名字吧。”
    他把剑抽出来,剑身漆黑,但是不光滑,也就不反光,说实话,比戴上剑鞘更丑。他盯着自己的剑看,口中回:“我叫梅三,梅花的梅,三更天的三。”
    这是秋天里一个温晴的下午。
    河边的杨柳不断落下叶子,一些叶子在空中飞舞,另一些叶子却已经落在河面上,随水波往远处,或者不能看见的更远处飘去。它们会遇见河岸浣衣的女子、吹笛的牧童、钓鱼的叟翁,也会遇见漂泊的船帆、满江的烛火、城市或村庄的倒影。
    其中一些早已漂上了滩岸,另一些被人打水时顺进了木桶,或者附在途中的某些物体上。我们相信,只有极少数的几片,才能在这个时候,漂流到这个地方。此时此刻,此地,此叶子。
    此人。
    他从客栈走出来,一身白衣,温热的阳光落在他脸上。
    前方有一条河,他蹲在河边洗手,也洗剑。他看到几片叶子从他面前漂过去了。他露出笑容,因为他感谢每一次遇见,这是缘。
    就像身后那一屋子和他相遇的人,虽然他们现在都死了。
    他的手本可以不沾血。横岭五兄弟虽然很厉害,但也只能够将血洒在他的剑上。事实上,除了那个叫小小的女孩,屋子里的其他人全是各有手段的江湖客,甚至包括那个肚子圆圆的老板。
    他们都喊:“原来是横岭好汉,早听闻几位侠士光明磊落,行事高义,干的都是锄强扶弱、劫富济贫的买卖,去年在江南杀了魔头陆轩更是叫人痛快激壮之事,今日这妖人如此猖狂,当助侠士一臂之力。”眼看五人落下风,那些吃糕点的,喝酒的,嗑瓜子的,纷纷下场。
    老板是最后下场的,一开始这个圆肚子男人躲在墙角发抖,梅三就没有管他,哪知他后面突然暴起,手上也不知从哪拖了把菜刀,想要偷袭。他一剑解决掉一个人,同时用另一只手拍飞一个人,才有了回身面对菜刀的空隙。
    左手刚好拍在那另一个人的伤口,于是沾了血。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也就意味着开始,他想。他已经看到一个比他英俊一点点的男人从河上踏水走来,双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这是一个没有剑的男人。
    刚好,他的手和剑都洗干净了。
    惊蛰走上岸,说:“白梅。”
    梅三垂手而立,剑尖搭在地上,说:“惊蛰。”
    他们都笑了。
    惊蛰看着不远处的客栈:“你杀了谷雨?”
    虽然所有人都认为他杀了谷雨,但他还是说:“没有,不过快了。”
    “魔头,我们二十四节气你杀了二十一人,只剩秋分、惊蛰、谷雨,还不够么。”谷雨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白嫩的小脸蛋怒气冲冲,大花辫轻微摆动着。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笑了笑:“没有。”
    “为什么?”惊蛰看见谷雨,对她点了点头。问梅三。
    “我要吃饭,有时也要喝茶,还要买一身白衣服,更重要的是,我要给这把很丑的剑买个剑鞘,你们看,这些都需要钱。”
    “那又何须如此!”小姑娘的声音一直都脆脆的。
    “可是,这是我的职业啊……”是的,除了杀人,他还会做什么呢。何况,死亡是一件多么美丽的事,犹如雪地里一支白梅的静静开放,犹如这个下午他身上随风而动的白衣。不管杀人还是被杀,他都坚信。
    惊蛰再问:“那么,到现在了,请你说一说,是谁要杀我们?”
    “你们真以为,我是个魔头,没有职业道德?”
    “我们杀了他吧。”小姑娘深吸一口气说。
    “其实,我也有个问题,那五个人,很高很瘦那个是你父亲吧,他对你的一些事好像不太了解。我本可以不杀他……不过,你不愿意救他?”他低下眉头,摸了摸鼻子,没有看谷雨,但问的是谷雨。
    “我在等你中的毒发作。”她以身喂毒,想通过呼吸把毒传入他体内,其实这一点,她成功了的。
    “那你等到了吗?”
    “没有,所以我必杀你,白梅。”
    谷雨动了,惊蛰也动了。谷雨用剑,惊蛰不用,但是绝对没有人会怀疑,惊蛰的双手到底会不会比刀剑更有效。
    日头往西边走了一点,它永远不会往东边走,当它再次往西边走一点的时候,我们都知道,黄昏更近了一些。
    云卷云舒,农妇已经升起了炊烟,赶路的人逐渐开始返程,嬉笑打闹的小孩并排坐在屋檐下聊天,老人眯着眼躺在摇椅上,也许正再次打出一个哈欠……村庄不远。
    但和此岸的风景难以相容。
    我们在同一个时间,同一朵阳光下,但我们要做不同的事情。唯一相同的,可能是我们都关心黄昏来得到底有多快。
    他这样想。
    当他确实感觉到一阵有点寒意的风吹来时,暮色已至,他从河边站起来。
    他洗了剑上的血,手上的血,衣服、脸上的血,但是没洗干净。他不打算再洗,因为他觉得其实明天洗或者后天洗都可以。
    回过头,那个叫小小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脸颊早就花了,干涸的泪痕清晰可见,怯生生站在门口,望着他。他们对视的一刻,小姑娘好像又要落下泪来。
    他微笑:“别怕,我不会杀你的,我不是一个乱杀无辜的人。”
    女孩哽咽:“哥哥,你别走,我,我怕,这里都是血……我过不了河。”
    他走过去,蹲下,擦了擦她的眼角:“没事,哥哥背你?”
    女孩点点头:“嗯。”
    微风吹拂,河面映照满天的暮色,看上去一片苍茫,他背着女孩,慢慢走进那苍茫中。这一天,秋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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