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

他是一个剑客。人到中年，自觉没意思，索性剃光了头发做了和尚。

他的一生确实值得回味。流浪剑客，走遍大江南北，杀遍王侯将相与土豪乡绅。曾经极度迷恋鲜血，斩杀的快乐是他存在的理由。江湖之大，哪里都是他的容身之所，哪里都不能久留，也不愿久留。

武侠的世界，真叫人沉迷。

刀光剑影，剑客游侠。赏山看水，羊羔美酒。风马少年，长发姑娘。

这是自由。

自由是不必背负着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不做。

他实际并不自由，他没法完全自由。他一生都在追求自由。

他的身份无可追究，只知是在悬崖边被师傅捡回来的。这还是他死缠着师傅知道的。师傅师傅，又不是父亲，他怎么可能不怀疑。师傅说那时襁褓中的他距悬崖不过一拳的距离，师傅正好路过，便讲他捡了回去。

师傅是一位瞎眼剑客，也亏得师傅能发现他。

从此，他便同师傅在悬崖下的一座小屋中生活。

同师傅在一起他过得很快乐，山中的生活很惬意。捕鱼、砍柴、打猎、种菜、练武 ，他的童年便是这样。

得知真相后，他没法像平常一样了，有时候他觉着这山就是一道枷锁，锁住他，将他与世界隔离。有时候他又觉着这样就很好，永远陪着师傅，师傅看不见，年纪也大了，没他肯定会很不方便。

他时常发呆，时常会为自己的来历感到迷惑。究竟是什么人会忍心把一个婴儿放在悬崖边上?还是在大雪纷飞的时候。这是杀害吧？

于是，那座悬崖便是他常去的地方。任何一个孩子都渴望亲情，都渴望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他又怎么可能不是这其中一个？

想着想着，他十七了。那天，师傅为他准备了一壶酒。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一大碗，一口气喝掉。师傅说，徒儿，你走吧。

于是走了，带着师傅传给他的剑。

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只要身在江湖，只要背着剑，不管你为不为人出头，不管你单是路过，麻烦说找上来便找上来。那么干脆就在麻烦找上来之前迎上去，掌握主动权。

没有早早死掉，多亏师傅，想不到师傅原来如此厉害，对付一群人都绰绰有余。三五年后，竟成了小有名气的正义剑客。正义吗，杀人的时候他可从没觉着自己是什么正义之士。那不过是表象之上的正义，莫名其妙被捧上神坛，不知道被摔下来会不会疼死。

世间哪有什么绝对正义，世间有哪有什么必须要被杀死的人。他做的只不过是随心罢了。尽快解决麻烦，看不惯便出手，树敌这么多，也无所谓了。一个人，本就无牵无挂。

他早就没有了要找寻身世的念头，因为觉着麻烦。天下之大，要问多少人才能有那么一点点相关联的消息。就这样活下去吧，与剑一起，等着最后被斩杀的那一天。

午夜梦回，惊起，不知身在何处，唯剑给人安心。所谓的浪迹天涯不过是居无定所，在不同的地方染上不同的鲜血，同样鲜红，同样是一个冷化的过程，同样是闭不上的双眼。所以会做噩梦，所以剑越来越沉重。

最终，对他的欢呼声被对他的咒骂声压过，他不怕死，可是唯独不想自己杀掉自己，必须有一个比他更强大的人出现才行。

等不来。他剑下的亡魂越来越多，他即将提不起他的剑。真没意思。活着。活着真没意思。

有一天，他将他的剑插在了某处不知名的乱葬岗。他已经决定不做剑客了。两手空空，他朝着未知的前方走着，走着，他希望自己在这条路上倒下，然后，死。

走了三天三夜，可笑，这三天他不断听见人们说他已经死掉的消息，仇人大快人心，百姓竟哭哭啼啼，对他的夸赞反倒是越来越多。真没意思。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他笑着倒下了。

没死。他被一位老僧救下了。这是一座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庙。老僧不知有什么魅力，单是看着这老僧，他竟觉着异常平静。

“施主，出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