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下庄文艺队还称回龙文艺队,每逢喜庆节日、婚丧嫁娶或起房盖屋,永不缺文艺队来讨个喜庆。其成员来自下庄与下坪两村,贺喜之前总得排练几许,身兼队长的村长家遂成聚集地,孩童常尾随而至。
村长丈夫平日做木框加工,晚上大伙常爱扎堆儿于作坊,抓刨花、拾废料,生火谈笑,饱尝此间之趣,而在儿童尤甚。院里土砖与赤红火苗掩映成趣。文艺队员各站其位,堂前摆台功放机,调好音乐,一幕接一幕,但求和谐,村长丈夫又是急性子,一旁观察,倘动作不协调,绝近前指点。夜深沉,火星子噼啪窜天,夜里十点前,村长家甚是热闹。不出三五日,成竹在胸的队伍出发了。
入夜,月影憧憧,夜风清清。本主庙里请出锣鼓钹镲,擎六尺白纸灯笼,一阵绕一阵的铿锵欢腾,宛若悠长游街,灯火浮明,时人远近闻讯,皆来看视。
下庄文艺队始抵客家,鞭炮齐鸣,方才进门。大院刚捯饬完毕,入门,必先是着金花服饰之人手耍绣球,引舞狮甩东惹西。锣鼓齐响,绂镲共振,一派欢歌,庭内人潮似帐纱,迷蒙飘溢,似诗如画。
开场节目,定由队长一掀波澜,只瞧她头罩弥勒佛面具,憨态可掬,胸腹坦露,边挥舞拂尘,踉跄向前,漫不经心,好不自在。再定睛一看,下身金花服饰通体雪白,所谓三不搭五,头大身细,无不叫人捧腹大笑。
一会儿,白鹤飞来,其演者身披白布,直垂至脚踝,手持的白长棍象征白鹤头,如小鸡啄食叨叨。或飞翔、或站立、或啄羽,脚步轻细挪移,步声始未闻。倘细致察看,白鹤头乃由竹条捆扎成形,外用浆糊敷纸,若论全长,恐有三尺之余,灵动之劲全靠竹的脆而不断。正当众人瞅得津津有味之际,呀的一惊,倏忽奔出个马鹿,与那白鹤相逐、嬉戏、对舞。
旁人递给院中的“弥勒佛”一面铜锣,我窥见“弥勒佛”眼咕噜一转,她顺遂把铜锣掉个面,反捂在肚,护宝似的坚决。匆匆一瞥,她已近前,倚廊下石阶,时明月在天,人影在地。铜锣置阶上,里头沉岁月。“弥勒佛”其实以铜锣为盆,净面些许,竟不料,白鹤胆大包天,敢偷吃锣中之水。“弥勒佛”狂挥拂尘,驱开屡试不爽的白鹤,马鹿在侧咧嘴噙着一抹笑。“弥勒佛”依旧故我,洗脸之前,作庄严的仪式状:扫地、击鼓、烧香祈福,信步闲庭般缓缓退后,双手合十。然觉这趟不尽人意:不知拌到何物,一个踉跄,一屁股栽倒在地,引堂前观者前俯后仰。“弥勒佛”自思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前去慷慨地把水递给马鹿与白鹤。最后“弥勒佛”跨上马鹿、带着白鹤飘然而去,此非皆大欢喜哉?
儿时懵懂,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此为“鹿鹤同春”,取鹤之长寿、鹿之纯朴、弥勒之幸福的征兆,寓为万物欣欣向荣,吉祥如意,抒发了白族人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下庄文艺队呦,该是品阅世间百态了,这节目受篇幅所限,只取渔樵耕读四景,然生活气息浓郁,堪为代表。
一声白语长音“呦——”。
船橹摇动歌声飘,水上佳人容颜俏。渔者歌曰:“我是一个渔夫,打渔是个好活计,我起早贪黑去网鱼呀,我要抓个大鱼儿!”
柴刀挥动松林颤,山中猛虎尚未醒。樵户歌曰:“吾乃一樵夫,打柴是个好活计,我早出晚归去砍柴呀,我要养活我的老与少!”
锄头翻铲原野茂,农家四时不得闲。农人歌曰:“鄙人一农夫,种田是个好活计,我夙兴夜寐去锄割呀,我要迎个好收成!”
书包覆背小儿弓,奋笔疾书奔前程。读书人歌曰:“余一介书生,读书是个好活计,我披星戴月去赶学呀,我要考它个好大学!”
每者唱完,其后都扬一串白族长调,因白族无文字,我遂以七音符代之:
唆咪来咪,唆唆
来咪来哆啦唆
来唆咪来,来哆啦唆
待白族霸王鞭、阿勒勒,或者藏族歌舞等结束后,绣球戏舞狮再次于鞭炮轰鸣中挤进大院,打大鼓来,拎支铜锣敲敲,铙钹用力对击,响如飓风,亮似闪电,把一切欢喜气氛推至高潮,一座尽惊。
稍氛围冷淡,暗月孤零。队长昂首两狮间,一手逮纸,一手拂狮面,嘴里道贺词,念一句,大喝一声,甩它个重重尾音,间须大鼓轻击附和,两棰滚奏,鼓声由缓滑急、从疏聚密。主人家眉开眼笑,盛情难却,折红包,酬谢今夜喜乐。
夜深稍凉,归家小道行人稀少,道旁矮枝,开出繁星白花,未知其名,静谧得连竹叶摇曳都清晰可闻,偶有一两声虫鸣鸟叫,伴着潺潺流水声,月弯当空。
时光荏苒,尽管文艺队成员换了一茬接一茬,我仍依稀记得:她们唯一一次乘村里拖拉机去的是石宝山;她们第一次组团出游是每家出七十多块钱包客车——大理一日游;她们常在大年初一,到老县政府歌舞,午后临回,去步行街吃碗饵丝……
当一代人的记忆终将远去,我们该拿什么追忆昨日,唯有记录那份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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