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顺着斜坡走下来,快要走到那座高高瘦瘦又窄窄的青砖大门前的时候,才发现姑姑在门口迎我。
这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是我接下来在这个家里最大的依靠。
爷爷一共有三个女儿。听小姑姑说起来,她的两个姐姐原来是邻居的女儿,在那个大饥荒的年代,她们的亲生父亲又得了重病,无奈之下,在临终前托付给了爷爷。原来是姓高的,秀字辈。虽然爷爷领回来的时候两个姑姑还小,但她们也始终没有改姓。相对于小姑姑,大姑姑和二姑姑我很少见得到,只听闻她们嫁的人家都不错,大姑爹国企单位,人身高不高,精瘦,但嘴巴上有绝活,二姑爹是个手艺人,据说会做木工,还会建房子,还有一辆旋耕机,还会唱戏……总之,是个手艺人,唯独三姑爹,是个养牛的,据说结婚的时候家里只有三间房子,还有一间是给牛住的,在寒冬腊月的时候为了防止有人偷了邻居的再过来偷自己的,他都干脆跟牛住在一起。
总之,在那个虽已开放,但在这相对闭塞的小小盆地中依然盛行媒妁之言的时代,很多人都不理解爷爷的这种安排。也有可能是因为大女儿生的标致,二女儿长的漂亮,而唯独老三矮小粗壮就给她寻了门换亲,换的同样是我那矮小不过精瘦的大伯。当我听到这个时候,虽然年纪并不是很大,但依然明白小姑姑的牺牲之大。
这里出现的是大女儿。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看上去已经有60多岁的样子。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便大致知道了她的年龄,约摸着55岁左右。那一年是千禧年,我12岁,我的父亲36岁。
现在的情况是大表哥接了大姑爹的班,在平顶山上班,距离太远,平时不回来。二表哥的女儿刚刚两岁半,新房子还在建,目前在老院子里住。哦,对了,还有个表姐,嫁到了隔壁村,生了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儿子,叫作小旭,好像姓焦。
我跟着姑姑进了门,她随手关上了叫声吱呀的两扇木门,身后两个门耷拉相撞时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伴随着我和姑姑的身影穿过门堂,院子里的灯没有打开,只有一道从厨房逃出来的黄色的白炽灯光笔直的在地上涂鸦了一个斜拉着的四边形。
我跟在姑姑的身后,缓缓地走着,不是走不快,而是这周遭的黑暗仿佛从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一般,无形中拖住了我的小腿,又好像是不知名的泥潭,虽不是在池塘里捉泥鳅时候的半米深的青淤泥那么黏人,但也走不顺当。眼前跟着姑姑头顶上的一丝丝光亮,踩着脚下坑坑洼洼的黄土夯出来的路,几米的距离,却在我看来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姑姑从锅里盛出一大碗的面条递给我,那只碗要比我们家平时用的大太多,一般家里用的碗,不论大小,里里外外都是很光滑的那种,而我眼前的碗,整体黄中带白,白中还掺进了大大小小的黑色颗粒。碗很大,很大,像个汤盆,又很深,很深,配合上极其粗糙质感,有种电影《白毛女》中的道具一般的感觉。碗的外侧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一圈赭红色的彩釉,也算得上是一种装饰,给人一种很是古朴的感觉。
就在我迟疑的时候,坐在前檐下的姑爹回过头来:“娃,快吃了。”他笑着同我说。但那投射出去的昏暗的黄色的光恰好落在他干瘪的脸上,两只机灵的眼珠子里闪出的光芒,仿佛是在跟我笑。
一个瘦削的老头,蹲坐在那里,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将半张脸递进来,突然像极了那些电影中挖地道的小身板。我甚至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我手中的碗,怕不是在挖地道的时候挖出来的吧!!
我匆匆地吃了饭,在姑姑的安顿下,终于算是躺在了床上。
其实,从送走父亲之后,我一直在找一张床。希望自己可以躺在上面,什么都可以不用想,什么都可以忘却,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
可是当真正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却又怎么也睡不着。
躺着,一动也不动。对,“睡不着,眼眯着……”
可还是睡不着,在这一年的第三季开始,我就迎来了一个渴望睡着,又难以入睡的夜晚。这瓦房的屋顶,我知道要比平房的高,但是在黑暗中,我觉得它比想象中的要高更多。在这无尽的第三季的炎热的下午结束后,躺在这高耸着屋顶的瓦房里,竟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太阳的余热。
可,单单是头顶上无尽的黑暗,就让任难以入睡。更何况,姑爹那一半的干瘪的反射着黄色光的脸,偶尔还要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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