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辈人,自小忍饥受冻,吃苦耐劳,受尽磨难,向以求全家温饱为最高愿望。一年喝不上几回酒,吃不上几回肉。
除了春节、端午、中秋三个节日,家里只有清明冬至祭祖才会打酒买肉,祭祀时烧纸钱时会有纸灰飘进酒里,父亲总舍不得倒掉。
另外下半年分山砍柴时,砍柴挑柴,都是父亲主角,母亲也照例给父亲买点酒肉。
但真正能尽兴喝酒吃肉的,是亲友家吃喜宴。
以前乡间请客,都用八仙桌,一桌八人。开席后第一道热菜,就是寄寓兴旺发达之意的馒头焐肉,每人一个馒头一块焐肉。焐肉大的半斤,小的也有三两多,咸香浓郁,肥而不腻,让人吃得直叫过瘾。
村中和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人,似乎个个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可那年月,他们空有好胃口。而因为难得一吃,每有宴席,常有人吃到吐喝到醉。
正如父亲自己所说的那样,他赶上了好时代,有口福。
农田承包到户后,温饱不再成为问题,父母都去村麻袋厂上班,经济收入不断增加。后来我们兄妹仨也参加了工作,政府给父亲落实了政策,让父亲每月领上了精减退职职工生活补助。父亲终于慢慢地每天可以喝上小酒了。
父亲每年会种上几分田的糯谷,蒸上一百多斤糯米,亲手酿上一大缸米酒,除了春节招待客人,够父亲第二年喝个大半年的。
记得春夏间,父亲下午三、四点从田里回家歇力,直接拿碗从酒缸里舀起一大碗酒,坐在门前,有时拿点花生米或者兰花豆,有时什么也不拿,捧着当茶喝,见者无不称奇。
先是我在家旁的学校任教,邻村有人杀猪,常到村中叫卖,我会时不时买上一些,但都是做菜的,父亲一餐最多吃上几小块,并不能大快朵颐。
后来我进了城,只剩父母在老家,父亲每个黄田畈市日都会去买点荤菜,不过他生性节俭,会买些便宜点的冻肉,还有猪皮、肥肉、鸡架等,甚至买过鸡头。后来在我的多次“批评教育”下,才改买自己最喜欢吃的五花肉,买鸡鸭也是半只半只买。
我也喜欢吃肉,可以说无肉不欢,儿时在亲友中还有“肉祖宗”的诨号,但跟父亲比起来,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父亲曾说过,他年轻时半斤一块的焐肉,能吃好几块。吃酒席时,父亲只吃荤菜喝酒。我们回家看他和母亲时,会买或做好几样肉菜,父亲也只吃肉喝酒,从不吃米饭。
父亲很多次慨叹道,比起爷爷他不知道该多幸福了,爷爷活到六十多,吃的肉喝的酒可能不及他几年多。
父亲最初喝黄酒,后来夏天也喝啤酒,后来父亲有点胃炎,看了医生,他说医生讲喝白酒对胃好些,于是改喝白酒了。
小镇上有外地人来开的酒坊,店门口支着一个锅炉蒸酒,看着酒一点点流出来,让人挺放心的。父亲隔个十多天从那买上十斤。偶尔我也会从城里给他带上一桶。
后来父亲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动脉有粥样斑块,医生不让喝酒,我想让父亲戒酒,但母亲说,都八十多了,他喜欢喝就让他喝吧,只是少喝点就行。
但去年初有天晚上酒后父亲肠胃不舒服,神智昏乱直吵到天明。我和母亲一商量,拿王老吉等饮料给父亲当酒喝。
但父亲依然还能吃肉,直到走前的几天才怕吃油腻的食物。
随着父亲的不断老去,我从每月回家一次,到两周,最后去年到每周回家一次,看着父母开开心心、津津有味地吃着我买及做的菜,我多想永远这样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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