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店就是这样，晚饭后两个小时还来卖货的客户，非奸即盗，不是贪得无厌无节制的忙到很晚才来送货的，就是货物中有猫腻想浑水摸鱼玩点鬼把戏的，做生意这么多年，我算是看透了，无一例外。
你看，刚把熬好的艾叶水倒进桶里，准备泡个养生澡，就听孩子在前厂房门口大声叫妈妈妈妈，买货！
草，幸亏没脱衣服。放下那桶热气腾腾的艾叶水，我极不情愿走出来，一看，是那个本地女人我叫她大嗓门的儿子，这个鬼瘦鬼瘦的家伙开着他母亲大嗓门的三轮车，火急火燎地撞了进来，一看就知道是借用他母亲的三轮车从哪个地方搞了一车纸，不想给他母亲来卖，想自己卖几个私房钱的样子。
他急，我比他更急。他匆匆地卸着那些带潮的黄板纸，左一张右一张，没一点干活的样子。我在盘算着怎么给他打价钱的时候，正好隔壁阿春哥来借叉车，大嗓门儿子的三轮车挡在路中间出去不了，于是春哥一边和他打招呼一边帮他卸纸，没想到这个大嗓门的傻叉儿子却停下来偷懒，只顾看着春哥帮他卸，自己不肯动手了。
“快点啊！”我叫喊着大嗓门的儿子，提醒他别光看着，“一起搬啊！人家要等着开叉车！”
真是好笑……有些人你叫他一声“老板”，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老板。你调侃他一句“这么多货，发财了”，他真以为谁在羡慕他，这大嗓门的儿子就是这个逼样，卸了货去结账，自以为是地拿起桌上的烟就点起来……我递给你不显得得体点么？真不招人待见，快走吧，让人无语。
算给他钱后我刚想锁好抽屉去洗澡，三轮车声音响起，由远至近，地磅显示又来了货，四位数，呵，货还不少，这都八点半了，是谁呢？
探出脑袋一看，是安徽老刘和他老婆一起来卖货了。白天没空来，晚上这么一大车！这俩夫妻，都快七十了，够拼的。孩子爸在忙另外的事，无奈，我又得认真查完这车货才能脱身，心想那些艾叶水凉了就凉了，也没什么，晚点再煮煮热一下也行。
老刘卖完纸，一屁股坐下来，没有马上走的意思，他老婆平常卖完货都会催他说，快走快走，别废话了，耽误人家事儿呢……今晚我等着他老婆说这话，但她没说，不但没说，还跟着老刘一块坐下来，想喝杯茶再走的意思。
房里开着空调，想必体感不错……既然不想走，那就喝一泡吧。最简易最廉价的功夫茶走起。
一边喝一边聊，老刘说今天莲塘那边新开的水果疏菜批发市场开业了，热闹得很。业主摆了好几十桌宴请那些摊主，凡进去的人都有水喝，有烟抽，许多大挂车都装满了货，就是没卸下来，说是正式开业要等明天，今天还不算呢。
“有没有纸箱？”我问老刘老婆，我只关心这个市场一天能拆出多少纸箱来，冻品要用纸箱，水果要用纸箱，许多配送都是用纸箱包装的，诺大个市场，如果生意兴隆，一天的废纸量相当可观。当初搬来莲塘开打包场，我们对这个市场是有预估的。
“没看见纸箱。”老刘说，“货还在大挂车上，看不到。”
“是啊，还没看到什么废纸。”他老婆也说，“废纸多了，你们的生意就更好了。我们一天拉多少都会拉来你这里卖，多也给你，少也给你。不像老丁，装满一三轮车，就跑去鮀浦卖，多卖那几十块钱，多跑两个小时，值什么当！真是不会算账……”
听听，说着说着，就开始拉仇恨了。她嘴里说的老丁，也是安徽老乡，那家伙确实货多，有时卖给我，有时拉去鮀浦卖，因为靠近鮀浦收的货，去那边卖也是顺路，他有告诉过我，这我是知道的。但给老刘老婆这么一说，好像客户有分别，有忠心的，也有不忠心的。她是忠心的，但别人不一定，她既是忠心的，我就得好好珍惜她，这意思，很明白。
好吧，来，再喝一杯。忠心的客户，我要热情地接待。这一杯喝完不走，我就再冲一泡，陪你喝，陪你聊，不嫌弃，不厌烦，茶一杯杯地泡，烟一支支地递，你爱呆多久呆多久，你呆多久我陪多久，总不会，不会到深夜吧。
话题从新市场开业聊到老丁卖货不专一，又从老丁不专一卖货聊到三轮车跑远路容易出事，怕交警，怕突然下雨，怕马路不平掉货，怕中途坏车……总之上了年纪，不想跑得太远，就近卖就是少卖点钱也愿意。
卖给我当然是就近，可是少卖钱了吗？他这样说话好像卖给我这里就是少卖钱了，我有些不服。我不服就得让他服，要让他服我得先服他，给我点时间，我有的是办法。
聊天这种事，聊得愉快，就愉快地聊，聊得不愉快，就努力地朝愉快的方向聊，只要双方都不想搞事，聊到最后总能达成一致，总能愉快收场。比如明明感觉他们在说我们收的价钱低了，我也耐着性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他们解释我们做压包的难处，那点可怜的差价在工钱，运费，税收三重大山压迫下，早已所剩无几……说完我又拿出纸厂扣点的规矩，查货的聊天记录给他们看，他们居然认真又耐心地从头听到尾……
老实说，虽然耽误了洗澡，但是能和客户有如此深度的交流，这也是收获啊！我甚至有莫名的成就感。孩子爸忙完他的事，也凑过来喝茶，他见老刘还在，有点诧异——
“老刘你还没走？那小车早开走了，那人没发现是你挂蹭的呢！”
啊，啊，老刘霍地起身，俩夫妻开起三轮车一溜烟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原来他俩留在我这儿喝茶，是在躲那个被挂蹭的小车找他们麻烦阿。
孩子爸说，去倒垃圾的时候亲眼看见他的三轮车因为废纸码得太宽，挂蹭到路边的小车了，他们自己也知道了，又不想给人讹上，躲在我那里没完没了地扯淡……我去！我去！我得去热热我的艾叶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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