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祖父、父亲是乡下地地道道的锔匠——所谓“锔”,就是用铆钉把碎了的容器严丝合缝铆起来,胶东地区称为“锢炉子”。
祖父自1965年学艺,2009年卧了床才放下手艺,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沧桑。他为人忠厚朴实,锔艺手段高超,因此闻名乡里。最早在十几岁的时候,曾祖父托了关系送他去寨里村拜师学艺,师父名叫王殿勋,正是曾祖母的娘家人。王师父倾囊相授,祖父也孺子可教,没几年就掌握了所有的锔补技艺。然而仅仅如此也难以维生,祖父学锔的时候还捎带学会了做爪钩、粪耙子之类的农器。尤其还学会了“打梁钉”——农村盖房子都要打梁钉,一种方形的大铁钉,千锤万击之后密度很大,是咬合房梁的关键。当年村里凡要盖新房都会找祖父来打梁钉。

锔匠不是坐店的买卖,祖父出师之后就在临近的乡里奔波揽活,叫做“拉乡”,一辆独轮车,上面摆着锢炉、铁镦子,有一个箱子,里面有钻有锉有胶,还有几天的干粮,就独自出门去了。白天作锔活,晚上在生产大队的饲养室里将就一下,赶巧了也能投宿亲戚。
这倒也怪不得祖父清贫,在那个穷苦的岁月里,庄稼人过日子都是极尽节俭,锅碗瓢盆裂了舍不得扔,一片片好生收起来,就等着锢炉子的来了妙手回春。而且现代人恐怕体会不到,那时候家里没多少东西,每一件用久了都有感情,经锔匠这么一修,省了钱倒还在其次,能叫“亲人”起死回生才令人心存感激。

靠着锔补的微薄收入,祖父22岁成家,4年后有了父亲。父亲很懂事,小时候别的孩子在外疯玩,他就守在家里给祖父打下手,那大约是1975年的事情了。父亲后来子承父业,也干了锔匠这一行。
在那个年代,人们对锔钉没有太多要求,只要求锔补后的器物结实耐用,锔钉一般用的是铁钉。锔钉与器物完美咬合,使器物重新焕发生机熠熠生辉。在锔行里似乎有个规矩,做粗活的只做粗活,做细活的只做细活。做细活儿用金刚钻,玩金刚钻有一点非常让人心疼,万一钻头上的金刚石掉地上,肉眼很难捡出来,这也是为什么老人们经常看到锔匠把地上的一掊沙土都捧回家去,也有的金刚钻被顽皮人偷去,锢炉匠跪地痛哭。父亲常用的是舞钻、皮钻,专门承接粗活。90年代初,父亲经常骑车带着锔匠箱子出去锔补,早起外出锔补,傍晚摸黑回家,印象最深的是自行车上绑着手电筒,晚饭后坐在炕沿上清点一天的收入。咸菜缸、粮食瓮、大铁锅锔好后数数几个锔子估算价钱,手艺再高超,也留不下个名字。
家里既然有了这么个好锔匠,自我记事起,东西就没有坏掉这一说,父亲会很快让它复原如初。但再后来人们的日子好过了,东西坏了就买新的,锔补这门手艺也日薄西山了。父亲从到了1999不得已改了行,去县城谋生去了,现在只是偶尔锔一锔自家东西。

听祖母说起,前几年莲花屯村的粉坊来村里找祖父前去帮忙锔补,年迈的祖父已经卧床好几年,我父亲又改行到了县城,粉坊的人只能扫兴而归。屋子里当年维持生计的各式锔补工具落满灰尘,也不知道是该怀念,还是该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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