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时的场景宛在目前,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人死。那天下着大雪,地上铺着厚厚一层,他躺在地上,本来身上全白了,他痉挛着身子,抖落几片雪,才露出枯黄干瘦的面颊,他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两颗浑浊的眼珠子要凸出来似的,决眦裂眶,直勾勾地盯着天空,那场景极为慑人。当那雪又覆住他的脸,我就知道他活不成了,他的身体一截一截地凉了,慢慢变得挺硬,最后成了冷冰冰、硬邦邦的一根冰柱子。
西北风吹来,灌进人的脖领子,那森森寒意渗到肌肤里,针扎似的疼。周围看热闹的人缩着脖子搓手跺脚地回家了。他也该回家了。他生前我不敢碰他,人死了我却不怕了,我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一张破席子裹住他,扛在肩头。按照他的遗愿,死后要埋在他病死的媳妇和夭亡的儿子中间,那是早留好的位置。
我扛着他走了一路,像扛着一捆干柴火,很轻,但硌的我肉疼。等我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到那片荒地时,天已经黑了,白茫茫的雪地在暗夜里反着光,那是月亮洒下的寂寂清辉。其实我也认不得哪儿是他媳妇儿子的坟,但我看到了他念叨无数次的歪脖子树,他说那是他埋了儿子后种的,等哪天活够了就带根绳子来这吊死自己。那树生得古怪,树皮龟裂,树干横七竖八,颇像他的尸骨在暗中伺人。
我很快用手刨了个坑,用不了多大就能搁下他,又堆了个小小的坟头,然后便瘫坐在地,我想,葬在这也算是他的福分,一家三口团聚,还能享受荒情野趣。人这一辈子也不过如此,劳碌一生,最后不过化作一把齑粉和几缕青丝,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但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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