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村正是从这时起开始供奉神仙娃娃，我知道此事因我而起，心中沮丧极了，好久没动法阵。
我去问了颛孙，他也猜不出神仙娃娃的来路。只说昆仑山下精魅颇多，或许是哪个跟着我的法阵去了人间。具体是谁，实在难以查证。
我第二次去杨柳村的时候，村中几乎家家户户都贴了神仙娃娃的画像，用香火供奉，还有货郎沿街叫卖画像，卖的极好。
我小心翼翼躲过行人，在街上绕了一圈，绕到柳遁家门，却见院门紧闭，院子里生着杂草，似乎好久没人打理。
“这柳书生还没回来，学生也不教了吗。”
“可不，自从病好了，天天去山上转悠，说是采药，谁知干什么去。”
“嗨，要我说，这病是没好。你说好好的人半夜不睡觉，对着月亮读书，可不就容易撞鬼。撞了鬼哪是容易好的，总要疯魔一阵。”
那两个人边走边说，对着柳遁院门指指点点。我听得脸上发热，更觉对不起他。不过那晚的白雾又没伤他，怎么就病了。难道一点惊吓也受不得，这身子也是虚弱。
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天色渐晚，正在这时，我看到柳遁从小路上走过来，气色看起来不错，背上背着一直竹篓，里面盛了几根蓍草，稀疏青翠，一看便是刚采下来。
我收敛气息，看着他推开门，便跟着闪进去，看他放下竹篓，在院子里松了松衣服，露出脖子上亮亮的汗水来，用手巾沾了井水，自顾擦汗。
我站在他对面，咳了几声。柳遁手上放慢，却没有抬头。
“又来听我读书？”他说。
“咦？你知道是我。”
柳遁笑了一下，理好衣服，并不去找我在哪里，径自进了屋。
我跟在他后面，心里有些奇怪。
“书生，你不找找我在哪？”
“知道看不见，还看什么”柳遁坐到桌前，翻出一本书来，将纸铺开。
“过来磨墨”他说。
“哎？”我吸了口气，默默走到桌边，捻起那块墨来。“你倒会使唤我，我是来做丫鬟的不成？”
“听人读书，要付钱的。”柳遁道“若是做我学生，一个月十文钱，读书写字加讲课，讲什么你挑，你觉得如何？”
“呸，谁要做你学生，人间这些书谁稀罕”我啐道。“你在写什么？”
“抄书”
我凑过去，见那纸上蝇头小楷，密密地写了一片，再像那书上看去，却是讲的故事。
“昔天上白龙下于清冷之渊。。”我读道“抄这个做什么？”
“有个学生喜欢。”柳遁停下笔，忽然一笑，“这故事说的是白龙鱼服。我等了五个月，你都没有来，抄到这里，你却来了。”
“你等我？”我奇道，“那是什么故事。”
“没什么。”柳遁搁下笔，对着我抬起头来，眼中清澈幽远，如同星辰。“是讲一条白龙变化为鱼，被豫且射瞎了眼睛。”
我被说中心事，手上一重，顿时将墨磨下一个角来。“然后呢？”
“然后，白龙就去和天帝告状。天帝问他，‘其时，汝以何形而现？’白龙说，‘吾下于清冷之渊后，便化为鱼。’天帝说，‘鱼本为人所射杀也，既为如此，豫且何罪之有？’”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几乎就要断定他是在影射我弄瞎他眼睛的事。天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不过他怎么会知晓七年后的事？还是眼前的这个不是柳遁，而是精魅所化？
柳遁若有所思，盯着那一页书，忽然站起身，大笑了起来。
“喂，书生，你做什么？”我心里有些怕，攥紧了法阵。
“所以不管你是鬼怪妖神，只要在我这书房里，听我读书，便要遵守我这的规矩。”柳遁笑道。
“你。。你是说这个？”我呼了口气，心中一松，坐到床上。“我还以为你说什么，有什么规矩？”
“当然是我讲你听，不懂便问。”
“我可没钱交学费。”
“替我磨墨便是。”
“书生”我说“其实你是赚的。不过，你就这么喜欢做教书先生？”
柳遁只是笑，并没有说话。
七十二个时辰里，我用了十个时辰来听他读书，每天下午一个时辰，一共十天。若是恰巧碰到有学生在，我便在窗棂上敲出声响，他便知道我来，于是照常讲下去，我就在窗外旁听。
后来我有些闷，就换做清晨采药的时候找他。跟着他采药，我才知道村子后那座山名唤象脊，山上的草药不少，野菜也不少，可是他只采蓍草，而且并不多采，只选几颗最为茁壮的插在竹篓里，剩下时间就坐在山顶看风景。
人间的山水比天界厚重许多，又少了云烟笼罩，看起来就少滋味。柳遁有时会在那悬崖上停留，令我心虚，就会叫他下到山坡上。
“书生”我从他篓里抽了根蓍草，揪下细小叶片，丢在地上。柳遁早已见怪不怪，任那蓍草凭空跳动凋零。
“你采这些，可是要卜卦？”我说。
“你又知道什么？”
“蓍生地，于殷凋殒一千岁。一百岁方生四十九茎，足承天地数，五百岁形渐干实，七百岁无枝叶也，九百岁色紫如铁色，一千岁上有紫气，下有灵龙神龟。所以用以卜卦最佳，对不对？”我诵道。
“你看过易纬。”柳遁道。
“咦？你也看过。”
“易经乃群经之首，看过易经，当然要去看易纬。”
“你不像杨柳村的人。”我随口问道，“你看的那些书是从哪来的？”
柳遁笑了一下，将空中的蓍草杆抽了过去，重新插进了竹篓。
“你说卜卦，算猜对一半。”
“那还有什么？”
“在下柳遁，认识这么久，却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柳遁答非所问，让我愣了一下“我其实还不算有名字。”
“那别人叫你什么。”
“别人叫我，哎，那个结红果子的。后来时间久了，就叫我红果。”
“结果子，你是树精？”
“你才是树精”我叫道，“我身上是仙气，你肉眼凡胎，当然看不清楚，也不要胡说。”
“那你结的，是什么果子？”
“我不知道，我没照见过，阿青也没见过。”我说，“爷爷可以看到，但是又没仔细和我讲过。”
柳遁一笑，自顾走着，便到了村中。我见有人，便收敛起来，不敢出声。我们走到院门，刚要进去，见那门虚掩，柳遁忽地站住，将我也拦了一下。
“怎么了？”我说。
“你先回去。”柳遁道。“这些天不要再来。”
“哦”我刚应声，他便走了进去，头也不回。我心里顿时有点堵，一飞身便从篱上越过去，轻轻落在院中，将那窗棂推开一丝缝隙。
柳遁的房间里，果然有人等他。
天刚刚亮，屋中又没有开窗，光线有些昏暗，我看到一个男人倚在桌边，端着一杯茶，桌上扣了一只斗笠。柳遁踏入屋门，就在这时，那人忽地抬起头，手中茶杯便飞了过来，咣当一声碎在窗棂上，那窗子被外力作用，顿时拍在我眉毛上，我咬着嘴唇不敢叫，摔到地上。
“谁？”那人反应极快，转瞬之间已破门而出。我知道他看不见我，可他只凭声音就能打暗器，实在让人招架不住。我顾不得爬起来，忙掏出法阵催动，就在这时，柳遁跟出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没有人。”柳遁道。
他咬着嘴唇，对着我的方向，眉头微簇，依旧打出手中小箭。我一时惊恐，电光石火之间法阵转动，在小箭来临的一瞬间，将我甩落在三重天的昆仑山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