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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高老师

两个高老师

作者: 泡椒胖娃娃 | 来源:发表于2018-12-16 22:18 被阅读0次

    我认识两个高老师。

        十五年前一个,十五年后一个。

        十五年前我在县城上小学,高老师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时间太久,容貌已经不大记得,只记得她留着剪发头,个子不高,穿着朴素。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她的儿子在上大学,想来现在也已经退休多年了。高老师为人和善,也不过多体罚学生。至于上课水平如何,听她教诲的时候我不过七八岁,实在没什么鉴赏水平。就算有,也早都模糊了。

        那时候寒暑假都要发一本寒暑假作业,高老师另外布置了课本上的习题让我们做。然而我妈觉得课本上的题我都已经做过没什么难度,硬要在书店买一本练习册,置高老师命令于不顾,让我做练习册。一方面迫于我妈威严,一方面小时候老师在我心中是神明般的存在,整个暑假我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到了开学前一天晚上,我一直都在想着我竟然没有做高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这个后果和我偷拿家里的钱出去买零食没什么两样。第二天一早,我死活不肯去学校,哭着跟我妈说都怪你,高老师肯定不让我入学。最后我妈说,那你别去了,我去给你们高老师说。她走后,我在家坐立难安,度日如年,可怜兮兮的站在大院门口,等待着我妈带来 最后的判决。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对老师的尊重和惧怕,简直到了一定境界。

        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第二天我就去上学了。因为我妈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她教语文,高老师教数学。

        我妈年轻的时候课讲得特别好,在我们县城赫赫有名,拿过无数荣誉。到省城去讲课,那些大学校的老师都赞叹她是“山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我妈在我们这个班倾注了大量的心血,现在很多人都在北上广学习生活。鉴于她是班主任,我在我们班的地位之高,无人能出我之左右。再者我小时候学习努力认真,考试从来没出过前三,更使我在班里举足轻重。想当年我兼任班长,学习委员,少先大队大队长,语文课代表,风头一时无两。三年级我写了一篇文章,入选了我们学校编撰的作文集,印成了铅字。我一生政治和文学的顶峰,竟然是在七八岁,此后十多年一无所获,说来也真是惭愧。

        我自幼瘦弱矮小,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我在我们班男生中的老大地位。不论是和外班男生比赛,还是和本班女生混战,我说一,很少有人说二。就算说了,被大家一孤立,马上倒戈向我。小时候没人一起玩,那简直是要了命的事情。但我一直是个性子很平和的人,绝不欺压弱小,也不颐指气使。所以虽然我老是欺负我们班的女生,但是没有人讨厌我,大家也都是一派和气。当时我们班有70多人,70多人的作业本加起来,足足半人多高。我每天至少一次从教室抱到办公室,总能在楼梯上看到一大摞长了腿的本子在摇摇晃晃地走。如今长不高,这可恶的作业本难逃其咎。

        最让我感到我的领导地位受到威胁的是在三年级。我们开设有音乐课,上课的是一位很有音乐才华的男老师,但是酗酒,严厉的如同天神下凡。他的络腮胡子完全遮住了脸颊,这是我对于搞艺术的人都与众不同的最初认识。在校园里见到我时,他还总是拿胡子扎我,到了课堂上,纯粹就是翻脸不认人的杰出代表。小县城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乐器,唯有口琴,便宜又轻巧,音乐老师就教我们吹口琴。到现在想起那个沾满口水的小玩意儿尚觉胆寒。小时候女生心灵手巧,爱好音乐美术,我们这些半大的土匪,恨不能每天都在操场追逐打闹,谁懂什么诗情画意。开始时候和男生同桌,大家一起吹,两个人从左边吹到右边,或者装模作样不出声,彼此相视一笑,尽是默契。后来调整了座位,我和一个女生坐。到了音乐课,照例装模作样,嘴巴乱点不出声音。吹着吹着发现情况不对,一转头妹子盯着我看。

        “你怎么不吹啊?”

        我心想坏了,露馅了。但是绝不能承认。

        “我在吹啊,只是声音小了点而已。”

        她将信将疑,继续吹自己的。我知道要发出点声音来了。

        过了一阵子,妹子已经被我带的完全吹不下去了。她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你不会吹啊!”

        她是我们班音乐很好的学生,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的名字。没办法,我只好红着脸承认,并央求她不要告诉别人。

        用不着她告诉别人,这节课结束后,老师可能觉得我们合起来吹已经小有所成,下节课该是一个一个上去吹的时候了。

        什么叫滥竽充数,我和我们班全体男生用十几竹板手都被打肿的切肤之痛完美诠释。并且音乐老师多赏了我好几板子,理由是:

        “你妈妈琴弹得那么好,你连个口琴都不会吹。”

        我妈太优秀,我压力太大。

        当时有舞蹈队,正是音乐老师领队,要每个班都有男生参加。老师太严厉,我们班的男生没一个人去。没办法,我妈只好指派我。结果我一去,我们班三分之二的男生一拥都走了,剩下的是被音乐老师吓得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的。音乐老师一看这么多人大喜过望,兴高采烈的带着我们参观舞蹈队的日常生活。先是压腿,几个前几天来的同学被其他人在后面按着,腿搭在高低杠上鬼哭狼嚎,跟上刑没什么区别。去看第二个项目的路上,我感觉我们浩浩荡荡的队伍忽然冷清了很多。

        第二个项目是拉筋。

        第三个是劈叉。

        第四个倒立。

        一圈下来,我是因为我妈要求过,不想来也得来的,还有几个和我关系特别好的跟在我后面,其他人不知所踪。

        我隐隐觉得我的好日子到头了。果然,接下来的几周,都活在地狱中。

        有一天高低杠被占满了,音乐老师领我们去打倒立。其实我们平时玩的时候也能倒立,但毕竟是野路子。老师扶着我们一个接一个倒立在墙根下面,还不让我们休息,就在旁边监督。过了没几分钟,我双臂酸痛头昏脑涨,眼看着是撑不住了,却不敢私自停止。这时候突然听到了啜泣声,我艰难地转头一看,我身边那个从小就特别胖的小子,体力不支,胳膊无法支撑身体,早就弯了,现在两个手掌加硕大的脑袋都杵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双手是为了保持平衡,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脑袋顶上,大概是又累又疼又委屈,哭了出来。我再也憋不住,一笑泄了气,也倒在地上。音乐老师早就注意到了,忍着笑扶他下来。过了这几天,他估计也看出我们不是什么搞艺术的料,挥挥手,让我们都走。我们如逢大赦,逃命似的去了,那之后没有参加过任何艺术队。

        三年级有一次期中考试,数学卷子有附加题,比前面难度高一些。我很快做到了附加题,但是附加题竟然比前面的题还简单,三两笔就算出来了。我一时间不知所措。既然它是附加题,就要比前面难,这种思维根深蒂固。我把这道题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越看越觉得它深不可测,心慌不已,连前面的都顾不得检查。交卷子的时候,我还是没敢写这道题,空着交了上去。高老师每次阅卷都把我的卷子拿出来当做模板,结果那次错了个一塌糊涂,高老师越看越心惊,到后面一看附加题也没做,刚一下课就把我揪到办公室,还把我妈也叫来,问我怎么考的。我妈一看到那道附加题也吃了一惊,问我难道连这道题也不会?我支支吾吾说它是附加题,不会这么简单的。我妈当场就给了我一巴掌。中午放学,扯着我家也没回,要把我交给我爸让他收拾我。我爸当时在乡下当主任,我妈把我捉拿下去的时候他刚好下班。我等着挨一顿男女混合双打,但是我爸笑嘻嘻地领我们去了一家餐馆,点了大块的红烧肉让我吃,吃完就把我们娘俩送回城里,下午去上课。这顿红烧肉吃的我心头大暖,至今红烧肉仍然是最爱。

        到了四年级,我们换了数学老师,高老师年岁已大,分她去教一年级。再后来我转了班,搬了家,初中,高中,大学,再也没有见过她。

        十五年后,我遇到另一位高老师。

        她在四川省雅安市某个镇上的小学里教书,现在已经退休。退休后日子清闲,听说我们学校农场有活干,就来帮我们收豆子。高老师也是个矮矮的女人,剪发头,戴着一顶旧草帽,穿绿色发黄的胶鞋。她的到来大大缓解了我和其他收豆子阿姨沟通上的障碍,她是其中唯一一个能说普通话的阿姨,每次看我们双目迷茫的时候,就把其他阿姨说的雅安话用普通话给我们转述。

        同窗负责写标牌,我负责挂到每行豆子的开头一株,高老师负责捋掉豆子叶。很多时候我们领先其他阿姨一步,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片地里。高老师和我聊天,她问我生在何处,问我北方的风土人情。我听她讲雅安的地形相貌,名胜古迹。她新来,有些尚绿的豆子该不该捋叶子总是问我。我也只是个新手,很多时候两个人互相推诿,我会反问她您觉得该不该,说来说去,还是得另外有经验的阿姨断决。

        豆子实在太多,收了好久都没有完,每周我们都要从成都到雅安,住在一栋川农最老的宿舍楼里,临时的床铺,布满蜘蛛网的房间,脏兮兮的厕所。上次来遇到一位从本科到博士都在这里的师兄,告诉我们这栋楼里曾经有人上吊,他本科的时候甚至遇到过一些说不通的事情。听得我心头一紧,晚上不敢独自走到楼道里去。幸亏上次我一个人来住了三天的时候没有遇到这位师兄,不然我根本不敢住。

        每天早上七点起床,或步行或骑车,遥遥跨越三个校区去农场。阿姨干多久,我们就在地里呆多久写牌子,收豆子,捆豆子,运豆子,整个人差点都成了豆子。中午路途遥远,回不来宿舍,吃完饭在实验室拼两张凳子睡半个小时,睡的人哈喇子流一胸口。实验室里的装饰复古,八十年代的风格,木桌子木凳子木架子,早都没有人来做实验了。下午回去的时候总是过了六点,灰头土脸,鞋子上裤子上全是泥。实验室里几辆不知哪一届师兄买的车子,脏的和出土文物一样,我们拿出去修了修,勉强代步,穿行在校园里,旁边走的都是些光鲜靓丽的自行车,骑车的也都是漂亮的妹子帅气的小伙。一整天劳作简直累成了狗,落魄的和乞丐全无两样。东倒西歪还哪里顾得上形象。

        回来的路上时有书摊,靠运气就能碰到。碰到了非要去看看,一看百来块钱又没了。买的又都是些闲书,大冰的书,毕淑敏的书。先是盗墓笔记,后是鬼吹灯,害我连着几天不敢去打热水,怕一只大粽子袭击我。世间哪有什么鬼怪,我这样正直的人,有也不找我。

        上一周,中午的太阳晒的人想吐,为了抓紧时间,就只吃个饭。我们走遍了所有的饭店,凑巧都满了。最后一家,遇到了干活的叔叔阿姨们,他们看我俩进来,热情的招呼我们一起吃。两位叔叔口音实在太重,完全听不懂,只能傻笑。高老师频频充当免费翻译,其他的几位阿姨只要是新上的菜都往我们这里堆,吃的我特别不好意思。饭后又坚决不收我们的钱,我们只能买了水,一一送到手中,聊表敬意。

        走的时候,我特意和高老师和各位阿姨告别,谢谢她们帮我收豆子。

        在种地方面,他们各个都是我的老师。

        后来,我可能会遇到很多个高老师。很过个高老师,组成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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