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了,秋色还没散尽。趁着天暖,我回了趟山里的老家。走下公交车,发现路面复修断交,我便拐上了那条通往村里的小路。
路旁枯草遍野,百叶泛黄,唯有柿树染霜飘红。寒风吹过,枝头的红柿子摇来晃去,像是迎接我这个游子。连片的柿树像天边燃烧的云,为日渐萧疏的原野,涂抹了一层暖暖的亮色。
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子要赶集。农历十月了柿子为什么还缀满枝头?我向乡亲们打探。他们说,摘一天柿子,还不够工夫钱。伫立树下,抬头红叶飘飞,低头落柿残红。不由人心中旋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来。
记忆里,九月柿子红,那可是家乡最美的季节。柿子卸回家,旋柿牛,切柿块,晾柿饼。家家房顶屋檐彤云一片。大人们房上房下忙活,孩子们身前身后雀跃。整个村庄红红火火,活脱一幅溢满丰收的水墨画。离别家乡多年,那种喜悦和盛景,依然是我一抹挥之不去的乡愁。
读一本诗集,发现许多诗人以柿树作诗。陆游写道:墙头累累柿子黄,人家秋获争登场。杜牧写道:过雨柽枝润,迎霜柿叶殷。张均写道:古刹栖柿林,绿阴覆苍瓦。诗中的那份诗情画意,那份情趣盎然,每每令人心驰神往。龙华寺有位老和尚曾经说,秋天看柿子,能看出禅意。而在我们这些凡人,柿子有没有禅意在其次,看着看着,口水就流出来了,倒是真的。我结交的几位丹青朋友,每到柿子红了,总让我带他们到老家写生作画。其实他们除却写生作画,人人惦记着仰着脖颈吸溜烘柿的口福。
柿树是果树,又不同于一般的果树。前些年,老家种起了杏树、苹果树、山楂树……这树那树,用不了三年五载就不大结果了。柿树很皮实,不嫌弃土地贫瘠,路边沟旁,山岗薄地,房前屋后都能见到柿树的身影。柿树吃年代,终身孕果,而且越老越有风韵。村头有棵老柿树,据说建村时就长在那里,至今依然春天开满细碎的小黄花。夏天长满油光锃亮的碧叶。秋来硕果累累,霜降染一身喜庆的红色。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守望着明媚,守望着春天的到来。
“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说的是杏和李子不可肆意饱食。柿子却可变着法享用。柿子漤着吃,既脆又甜。柿牛捂出白霜,甘甜如饴。烘柿人人喜欢吃。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少女们吃起来更像那美人醉酒。焦黄的玉米面饼子摊上个烘柿,吃起来不亚于西餐披萨饼。柿子可以制成果酒,也可泡成食醋。烘柿拌炒面,窝头里塞烘柿都曾是我儿时最喜欢的美味。上点年纪的人,都懂得糠菜半年粮啥滋味。烘柿拌上秕谷粗糠,捏成窝头晾干轧成柿子炒面,帮人果腹度饥,至今记忆犹新。大米白面可着劲地吃,只是近二三十年的事。
二三十年前,柿牛曾经远销韩国、日本。每当秋后柿牛捂出白霜,供销社就会到村子里大车小辆的收购——农民增收,国家创汇。如今时过境迁,柿子却成了明日黄花。莫非韩国人、日本人也和某些国人一样,被西风东进的欧式洋快餐改变了味蕾?还是产供销出现了梗阻?我一阵阵自问,却搜寻不出答案。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说柿子具有“通耳鼻气、治肠胃不足、解酒毒、止口干”之功效。鲜柿子凉血止血;柿霜润肺润喉;柿蒂可降服呃逆。新近研究发现,柿叶有降压、降糖、利水、消炎、止血作用。其实,柿树浑身都是宝。柿花盛开是蜜蜂采蜜的尚佳蜜源;鲜柿叶蒸煮晾干可代茶饮。柿落儿风干碾碎可做猪饲料。冬天的柿叶可喂羊,最不济了还可以烧炕洞取暖。柿木是优质木材,做成的砧板千刀万剁不留纹道。我家那块柿木砧板,是爷爷那辈儿传下来的,一直沿用至今。
一路走走停停。抚摸着棵棵老柿树,仰望枝头红灯笼似的子。“柿”情“柿”事,今夕过往,引起我无限遐想。祝愿家乡的柿子,顺着那条新修加宽的路走出大山,走向远方,走向更多人家的果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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