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游戏》

作者: 萌飞拉_文艺厂牌 | 来源:发表于2014-08-02 09:27 被阅读81次

    回到故乡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他戴着墨镜,穿一件笔挺的西服,提着个四四方方的行李箱,在微暗的暮色中缓慢的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小镇还是老样子,青石板的街道,两边是安静古旧的老房子。他一边慢慢的走着,一边从墨镜里打量观望着旧日的街道。崭新的皮鞋踩在光滑的石板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响,在空荡安静的街道上似乎格外明显。在一个街角,他见到一群聚集在一起打弹珠的男孩子。七八个,有大有小,一律在夏天的傍晚里打着赤膊,像群猴子一样在几只玻璃珠边窜来跳去,时而发出响亮的或是争执或是命令别人让开或是开心的庆贺胜利的声音,七八个人的声音毫无秩序的交织在一起,唧唧咋咋的,便显得聒噪而混乱。但是这些混乱的队伍、野蛮的形体和聒噪的声音中,却显现着一种体面的文明没有的生命的活力。这种有些野蛮劲的生命力和这熟悉的童年游戏有些吸引这个城市归来的旅客。他驻足在那里。孩子们兀自玩得火热,没有人注意这个城市来的衣着光鲜身材魁梧的中年旅者。突然一颗玻璃珠离开人群朝这边滚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住了,就在他那光亮的皮鞋前停住了。

    那是一颗红色的玻璃珠。

    夜晚。一盏沾满油腻的煤油灯,发着微小的微微跃动着的光芒。一张稚嫩的孩子的脸庞,趴在煤油灯下的饭桌上,映照在那桔黄色的灯光中。孩子的脸很安静,眼睛往下耷着,望着他前方的桌子,一动不动的。四周十分安静。在他脑壳前方的桌子上,放着一颗红色的玻璃珠。晶莹透明的玻璃,里面包裹着六片火红火红的花瓣一样的东西。一般的珠子里面只会有三个花瓣,但是这个珠子里包裹着六片,所有颜色显得格外鲜艳,也格外的好看。在煤油灯一闪一闪的光芒中,珠子似乎红得格外鲜艳剔透。桌子上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颗玻璃珠,和它那小小的淡淡的影子,落在桌面上,也随着煤油灯火苗的跳动一起跳动着。黄色的灯光映照着孩子的脸。它很安静。它安静的凝望着这颗珠子,长久的,专注的望着,明亮的眼神中似乎有无限的喜爱。偶尔,他伸出一根指头,按在珠子上,让它在桌子上随着指头滚动着,他这样的玩了一会,然后收回手,又在那里安静的望着了。

    突然,一只很大的手从他面前的桌子上一闪而过,把那珠子掠走了。“给我!还给我!”孩子一下子着急了,慌忙的从桌子上跳起,扑向黑暗中的那个身影。他知道那是哥哥。哥哥总是喜欢恶作剧的欺负他。“给我。给我。”孩子焦急的大声叫喊着,在后面追赶着哥哥。两个身影在屋子里上蹿下跳的奔跑着跳跃着,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有几次他把哥哥捉住了,但是他就是不松手,然后几扭几摇身子又逃了出去。于是又追。就这样嬉闹着,到最后他都要哀求了,但是哥哥还是嬉笑着不肯还给他。在田地里忙活到很晚才回家的父母的到来总算才给他解了围。“又在疯闹!!”父亲一边放下锄头一边责备两个儿子。问清原委后,父母又是照例责怪哥哥“大的不像大的,没得个大的样”,玻璃珠又回到了孩子的手里。他开心极了,立即快速的跑回自己的小房间,把珠子小心翼翼的藏在了枕头底下。

    睡觉的时候,他又一次爱怜的把珠子从枕头底下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然后他举起珠子,朝着淡白色的圆月亮的方向看去,他用珠子把月亮圆圆的轮廓遮住,看着它发出通透的光亮……然后他睡着了。小脸静静的枕在淡白月光照耀下的枕头上,似乎能看见上面微小的茸毛和它们的阴影。

    课间。喧嚣的教室。有值日生站在黑板前拿着课本敲打着讲台,大声的叫着。似乎要宣布什么东西。但是没有人理他。底下一片混乱。一群男孩子聚在教室最后面的墙角里打弹珠。几个人头埋在一起,突然的,随着所有人的一声欢呼,所有的人头都直立起来散开。然后又是一起的埋下去。那是弹珠被打中了。那一年,这种玻璃珠游戏在孩子们中间格外流行。

    小傻趴在课桌底下,手里拿着那颗六个花瓣的红色珠子,还在那里看。这颗珠子是一个很远的远房亲戚的孩子带来给他的。六个花瓣的玻璃珠,在这所小学,别的孩子可是没有的。他是唯一的,珍贵的。这让他受到很多别的孩子的羡慕。而他也很喜欢和珍惜这颗珠子。一般的赌斗中他是不会把它拿出来的。他害怕赌输了珠子被别人赢去了。他舍不得。是很舍不得。现在,他趴在课桌底下,爱怜的把玩着这颗心爱的珠子。一个伙伴跑过来:“小傻,怎么不去打珠子?”

    “放学后再玩吧。”

    “好,放学后别走了,昨天让你赢了那么多,今天我要赶本(指把输的赢回来)。”

    “只怕你又要输得掉裤子哦。”小傻的技术还不错,他故意得意的羞辱着同伴。

    “放你的狗屁。”

    “好,那就走着瞧。”

    “好,放学后一起走。”

    上课铃响了,教室里一片回到座位的声音。小傻依旧趴在课桌底下,伸出手去掏裤子右边的口袋,里面发出一片哗啦啦的清脆声响,那里有一大把的珠子。小傻又伸出手去摸左边的口袋,里面空空的。按照惯例,他把六个花瓣的红色珠子单独的放在左边的口袋里,其他的珠子则放在右边的口袋里。然后直起脑袋,看到老师夹着课本走近了教室。

    黄昏。太阳在西边那遥远的重重叠叠的淡青色山峦后面,用那点最后的热量照耀着那辽阔的大地。孩子们在一条乡村公路上玩着玻璃珠游戏。小傻也在里面。他弯着腰,拿着自己的珠子,正准备弹射出去。

    “放下,放下,我还没打呢。我打了才归你打。”一个伙伴叫道。

    “我在你前面。”(指每个人要按照一定的顺序弹出珠子)

    “放屁。他打了归我打,我打了才归你。”

    “是的,是的,是归他。”另一个伙伴在一边对小傻说。

    小傻只好怏怏的放下手里已经拿起的珠子,他必须遵守这游戏的规则。“看好了!”那孩子半弯着腿,身体向前躬着,做出一个准备弹射的姿势。“啪”的清脆一声,小傻丢下的珠子居然被打中了。哈哈,那个脸上留着一道清晰的刀疤印记的孩子欢快的叫一声,像个猴子一样敏捷的跃过来,把赢来的战利品收到了自己的口袋。

    “还打不打?还打不打?”赢了几颗珠子的“刀疤”颇有些得意,一个劲的问小傻。

    “打,怎么不打,我还要赶本呢。”小傻说着,把手伸近右边的裤子口袋里,里面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原来不知不觉一会儿把珠子全输光了。

    “没有了,没有了那我先走了。”

    “有!怎么没有!”小傻急忙去摸左边的裤子口袋,摸出那颗红色珠子。他把珠子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合拢,又张开,再合拢,犹豫的看了会,对刀疤说:“我好像不想打了。”

    “打,打。你不是还有一颗吗?”

    翻过了一个山坡,大家又一边走一边玩着游戏的拖拖拉拉的走了好远。这时候小傻的口袋里已经有四五颗珠子了,全部是那颗红色珠子赢来的。它不时得意的在外面拍拍裤子口袋,听着里面发出清脆的玻璃珠互相撞击的声音。小傻暗自高兴:看来这颗珠子真的不是一般的珠子啊。

    赢了几颗珠子之后,小傻决定不用那颗红色珠子了。他舍不得。他害怕输掉了它。于是他准备掏出那几颗赢来的珠子来打。

    “啪。”小傻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珠子扔在了地上,眼看着那珠子却慢慢的朝刀疤的珠子那边跑去,渐渐的越滚越近,眼看要撞上了,却停了下来。两颗珠子只隔了一个指头的距离。这意味着刀疤不费吹灰之力就会把珠子击中赢走。“哈哈哈哈。”刀疤在旁边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还像个野人一样的跳来跃去的。然后,他飞快的跑过去,趴在地上,拿起自己的珠子轻轻一弹,闪电般的结束了战斗。

    小傻这才发觉刀疤手里拿着的是那颗六个花瓣的红色珠子。他不知什么时候把那颗珠子扔了出来。

    “不行,我扔错了。我没注意,随便一扔的,这盘不算数。”小傻忙找刀疤理论。

    “算!怎么不算。你已经扔地上了,这是规矩。”

    “不行,别的珠子可以输给你,这颗不行。”小傻上去抓住刀疤的衣服。

    “什么呀?我赢来的,大家都看到的。我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小傻挣脱着小傻抓住衣服的手。

    “这颗不行。我给你换一颗珠子行不行?”小傻商量。

    “不行。我赢的就是这颗。”

    “放开!”刀疤正色望着小傻道。

    “不行。你把这颗给我,我明天给你十颗都可以。”小傻语气里显现着倔强的坚持,拉着衣服的手不松。

    他们僵持了一会。

    “哎,你别摔赖皮行不行?”刀疤说。

    “我就是赖皮。对这颗珠子我就是赖皮。”

    “赖皮!”刀疤骂他,衣服被他拉着没办法。

    小傻不做声,任他骂。

    刀疤拿他没办法,“哎,你不拉我衣服行不行。我新衣服被你拉烂了你赔得起?”

    “那我拉你书包。反正你不给我,我就不松手。”小傻倔强着。

    “那你就拉吧。反正我无所谓。”小傻越倔强,刀疤就越装做不在乎。

    两个人就这样拉扯着往前走。刀疤故意装着不在乎的得意神色,昂着头,夸张的迈着大的步子,好像旁若无人说:"哎,我拉着头骡子啊。这骡子还不用牵呢。"旁边的伙伴们都笑了。

    但是小傻还是没听到一般的紧紧抓住不松手。

    “小傻,算了。不就是一颗珠子吗。”

    “不行,别的可以,这颗不行。”

    “不行?难道你还跟着我回家不成?”刀疤满不在乎的装做轻松。

    “你不给我。我就跟你回家。”

    到了一个岔路口。小傻果然跟着上了刀疤回家的那条路。双手还死死的拉着刀疤的书包带子,跟在他的身后。

    “哎,你还真的跟我回家?还有这样的人?”

    “我不管。”

    这时候前面的路上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的冒着黑的烟,摇摇摆摆的过来了。后面装着满满的一垛柴禾,上面蹲着几个衣着邋遢的农民。

    “车子来了,我们到路边去说行不行?"刀疤开始有点恳求小傻。

    “不行。”

    “你不要命了!?”眼看着拖拉机越来越近。

    小傻不做声,但是拉着刀疤的书包带子站在路当中不动。刀疤拼命想挣脱着跑开,但是跑不动,他又去掰小傻的手,但小傻的手捏得死死的,脸上一脸严肃和沉静的表情。

    拖拉机一会儿就到了眼前,驾驶员一边夸张的挥动着一只手臂,一边慌忙的大声的嚷嚷:走开!走开!

    “给你就给你。”刀疤终于害怕了,掏出红色珠子,使劲的朝远处的草丛扔去。

    小傻松了手,飞快的朝那草丛跑去。

    拖拉机轰隆隆的从两个人刚才的位置上过去了,蹲在上面的几个农民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个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嘴里粗俗的骂了一句:“小狗日的,不要命了!”

    没有人能理解那颗玻璃珠在那个孩子心中的地位和意义。多年之后,连他自己也难于理解。想起的时候,觉得无比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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