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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文字缝补人间千疮百孔

用文字缝补人间千疮百孔

作者: 弗德洛娃 | 来源:发表于2023-10-05 15:00 被阅读0次

    小时候,衣服都被穿得破烂不堪。不知道是衣服质量不好,还是自己太调皮,玩心太重。但每次衣服不管是刮伤还是穿破,母亲从来没打过骂过责怪过。

    母亲不识字,很勤劳。说不上伟大,但是懂得许多纯朴的道理。她心里充满同情和怜悯,总是帮扶弱小。虽然自己也并不富裕,但是在钱的支配上从来不吝啬。只是勤俭持家,就衣服而言,不怕破就怕烂。破了补补再穿,保持干净整洁才是关键。

    每逢母亲补衣服的时候,我总是蹲在她身边,看她熟练地穿针引线手工缝补。

    那时候母亲还年轻,也就30多岁,做得一手好的手工针线活。针眼那么小,线那么细,常常一穿就能穿过去。

    她左手拿着小针,像一根绣花银针。右手拿起短短的线头,随便比划一下便顺利穿了过去。再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把线头捻过来,扯长,把线合成两股,在末尾打个牢固的结,线便穿毕。因为用的是丝线,很细,合成两股,会很结实。

    线穿好后,把顶针戴在右手中指的中间关节上,拿过衣服,开始缝补。

    为了缝补后不影响衣服美观,常常在补之前,母亲会对工具和缝补方式先做考量和设计。

    比如丝线往往选用和衣服接近的颜色。如果是大衣厚衣就选大针,单薄小衣就用小针。针的大小直接决定针孔粗细,越细越好,这样衣服缝补好后便看不见针脚。

    还有走线方式也有所区别,这主要看衣服破口走势。如果只是烂了一个长口子,便用针从口子这边穿至另外一边,相互交叉缝补。

    如果是破了一个圆洞,便会贴上一块布,布的花色跟原衣服的花色接近。然后在贴的这块布上像画圆圈一样,一针针缝上。

    如果有时间,母亲还会找一块相对完整的剩布头或别的旧衣服,剪成花朵或者叶子的形状,把它缝在衣服破损上,看上去很漂亮。一点也看不出来补过的痕迹,还以为买的时候就有这样一花朵。

    穿着母亲补的衣服,会在同伴跟前炫耀。同伴一看便哇哇直哭,跑着回家叫喊着也要让自己的妈妈给缝上一个。在挨一顿毒打后,他们的妈妈便求着我母亲,也让把破衣缝上一朵花。于是母亲又多了一个为别人补衣的活儿。

    那时候我和小伙伴常常围在母亲的身边,看母亲把各种颜色花色的布剪成不一样的花朵,两瓣,三瓣,四五瓣。看上去很简单,但是很生动。

    剪完以后,常常让我们自己挑选。于是便一窝蜂地去哄抢。在争抢过程中,我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母亲也没有把我最喜欢的留给我,尽管我叫喊,但她还是让我公平去争夺。

    一般我都抢不到自己喜欢的,但是小伙伴们抢到后都会和我调换,把我最喜欢的换给我。

    抢到花后我们都围在母亲身边,看她认真地一针一线用花缝住衣服烂口。

    每缝好一件,我们都边跳边鼓掌。等把三四件衣服补完,就跑回家里同时换上,看看彼此衣服上心爱的花朵,高兴得手舞足蹈。

    那时候以为天衣无缝,是因为母亲的手工线做得好。以为世界从来就没有破损和残缺,因为一旦破烂,母亲就会缝缝补补。

    母亲的巧夺天工,能让破损的衣服重现美丽,增加华彩。能让清贫的日子干净整洁,少有漏洞。

    在成长的过程中,母亲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直接压力,完全是放养。上学的时候虽然言行少有鼓励,但是一句“你上到哪儿我送到哪儿”便包含了全部的激励和深爱。

    因为她的影响,后来我对身边的任何人也没有任何要求。

    人活一次不容易,凡是说教都是控制。信任和放手,会让自己也得到自由。

    小的时候年少不识愁滋味儿,不认为天会有裂缝,不相信人会有缺点,没感到众生有疾苦,不觉得自己有痛处。

    还以为最多衣服破烂可以缝补,还以为母亲除了补衣服,其他无破可补。但其实母亲除了补衣服让我看见,补其他的竟然从来就没有告诉过我。

    比如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外公,外公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母亲那么小,却承受着失去父亲的痛苦。她从来没有在我们跟前表现过失去父亲的悲楚。

    还有外婆,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婆经常到我们家长住。外婆对母亲很好,母亲对外婆也特别孝顺。每次都把菜饭做得很烂,外婆牙不好,但吃饭很可口。母亲兄弟姊妹四个,但外婆更偏爱母亲。

    只是外婆也是在母亲很年轻的时候便去世,从此母亲便没有了父母。她像一个孤儿,我居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处理好这样艰难的情感。

    失去父母的苦痛,总不会像缝补衣服那样简单。那也是心里的一个痛口。那样的伤痛会反反复复,时常萦绕在梦里,又常常在白天独自流泪。

    父母离开,人生只有归途没有来路。而连续的忍耐就在于,随着孩子慢慢长大,也都渐渐各奔东西。父母就算耗尽一生的努力,这一辈人终会过去。最终只是在平凡的日子里,过着普通的生活。

    像这样孩子的离开,母亲该拿什么去修补,弥补温暖离开后的寒凉。

    从来没有跟母亲深入地沟通过,像世间的尔虞我诈,人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艰难坎坷,导致生活破破烂烂,除了穿针引线,她还怎么缝缝补补。

    活着,可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缝补方式。可能每个人心里都有针和线。也可能都有别的工具,工具没有好坏,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

    人生注定不完美,就算是凸显残缺的美,也需要缝补。

    只是我天生愚钝,就算从小围绕在母亲膝下,也没有学会怎样去缝补衣服和伤口。直到遇到文字,它就像母亲手里的针和线,又像医生缝合伤口的医用线。母亲一针一针地缝,能在裂口上缝出一朵花。而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虽然没开花,但也能缝合人生一些裂痕或者是划伤。

    母亲手巧,缝好的衣服新旧交替,看上去一点也不破烂,倒像是换了一件新的衣服。

    而我写字的技术,远不及母亲的缝补技巧。大字不识几个,文化不多,人丑而浅薄,字还写得歪歪扭扭。关键是词不达意,不知所云。

    但是悲催不好过多指责,除了书写,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去修补世间的千疮百孔,感受人间冷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开始有了心事和秘密,开始写日记。少年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本带锁的日记本。好像那些记录的文字,就是自己的隐秘城堡。虽然这个城堡破朽不堪,但是基于文字的陈述和表达,仿佛在年少的世界里,人生也是完整的。

    至于最终记录了什么,写了什么。终究是不能告人的。

    人的成长过程往往就是这样,只有向内和向外的世界同时拥有,思想才完整。主观和客观世界相互交叉,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相互弥补,人才能处于一个平衡状态,这个平衡会让内心获得安宁。

    平衡就需要查缺补漏。日记本里记录的不是浅薄认知,而是生活中的缺口或出口。这样的洞口一旦经文字的方式修补,便会在思想上开一朵花。就像母亲缝补在衣服破口处的那些花瓣,就算不耀眼,但也看不见撕裂的伤。

    后来随着年纪慢慢增长,经历越来越多,痛苦不断增加,缺口也相继扩展。经历了友情的聚散,亲人的离别,病痛的折磨,感情的分崩离合。看见了职场的阴暗,仕途的险峻,工作的癫狂。看见了人生的艰难困苦,看见了人的自私贪婪,看见了普世众生的悲欢离合,看见了家国情怀发展的难处,也看见了世界一地鸡毛……

    这仅只是看见的,还有许多没有看见的。不能说看见的都是不好的。事实上没有看见的还有许多的美好。

    看见的没看见的,美好或者丑陋的,伟大或者平凡的,如此等等,都曾经在笔下的文字里流淌。

    什么人都不能放在手术台上,解剖开来仔细研究。什么事也不能放在显微镜下放大百千倍来看那些吞噬人性的细胞。什么文字都经不起推敲,除非经典传世。

    相比之下,流淌的文字还是具有温度和力量。文字总会在心灵最需要的时候呈现出来。只要不停地书写,总能还原世界浅薄。也能在生活的每一个漏洞上缝补出密密麻麻的针线。

    生活本来就是一张网,那张网就像是人的衣服。人本身就是生命情感体,七情六欲就是这张网的核心。人有什么样的情感,世界就有什么样的温度。

    而用文字修补这个世界的破烂,就是用心灵的温度去暖化世间极寒。不仅是在自己心灵需要缝补的时候,用文字穿针引线疗愈伤痕,更是用文字在梳理自己的三观和认知,让痛得快乐,乐得痛苦,活得高尚。

    客观不全,主观补缺。唯有文字为主观代言,让世间的漏缝处相对减少,至少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那些高尚的文字补丁,简单质朴,直戳人心。

    就像母亲在衣服破烂处缝补的花瓣。明明知道它不能代替新衣,但还是心存感念。因为唯有它的存在,才始终记得,人生就是苦海,世界从来就不完美,人生历来就不会没有缺憾。

    那些就像一个个风口,张着大嘴,不断的吞噬着一切能够吞掉的孱弱,怯懦和懦弱。包括举棋不定和自我矛盾。只有勇敢地面对自己,不知破败,不畏艰难,不断求索更新,不断在文字里跨越障碍,开拓边界,砥砺思想,不停地去修补,去缝旧,才能有疮补疮,有孔补孔。

    但即便是这样,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的进步,生活的不断变化,此生日渐老去。也有可能一边补旧疮旧孔,新疮新孔又层出不穷。这是一种自然现象,也是正常发展规律。

    再完美的文字也补不完世界所有的破破烂烂。再丰富的语言也赌不上世间所有的缺口。

    写是写不完的,但不写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补是补不完的,但不补肯定不会放过世界。

    所以,唯有用文字修心,把心修炼到一定的境界和高度,以不变应万变,方能与世间修得同船渡,与万物修得共枕眠。

    如能达到此境界,看世界破败,用文字涂抹,立即回到原始状态。

    如斯,尤似人生三重境界:看千疮百孔是千疮百孔,看文字是文字;看千疮百孔不是千疮百孔,看文字不是文字;看千疮百孔还是千疮百孔,看文字还是文字。

    莫非母亲一生的缝缝补补已经到了如此境界。而我的文字与母亲差距,不只是十万八千里。特别是在文字里看母亲:少年时看母亲是母亲,青年时看母亲不是母亲,中年时看母亲还是母亲。可能老年时看母亲就是我,我就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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