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的地方很偏僻,没有什么经济活动,世居的人们都以务农为生。大人们出外挣钱就是翻山越岭去隔壁县的矿山,那个年代,几乎每一个成年男子都到矿山工作过,那是仅有的一条出路。
每到年底祭龙前,我家西望的山坡上陆陆续续有人走回来,他们大包小包背着扛着,喜气洋洋。我们在家门前看着,数着,分认着走去的是谁谁的父亲,期待着走向我们的熟悉的身影,等到了自家大人的小孩高高兴兴地撂下伙伴奔回家去。
我们幼小的心灵还没有对钱形成什么概念,只是等待返家的父亲,等待父亲带回的一袋散称饼干、一套新衣裳、一双新鞋子和一件小玩具。
那时候的自然村没有完整的办学条件,村里的小孩读完二年级就要去中心小学住校,很多家里没意愿和能力的小孩就会退学,帮家里放牛。
义务教育阶段住校其实花不了多少钱,就我记得的,有每学年200斤的柴禾,每周五斤的米和两块五的菜钱,还有随意给的一点零花钱。
每到周天下午,我们都要背上一周的伙食返回学校。十岁上下的年纪,背五斤米走五里路,不可谓不累,而我们总是活跃的,欢笑的。
中心小学的村庄外长着一棵槭树,结着双翅果,成熟的季节,远来的小孩远远地就捡好了小石子,刷刷刷往树上扔。干了的果子就张开翅膀,纷纷旋坠而下;有时乘上了轻风能飞得很远很远…
到了学校先把米和菜钱交到食堂,家里通常给我的是五块钱,经过化整为零,不买文具的话,退出来的两块五就是我一周的零花钱了。
学校里有校长夫人开的小卖部,东西会比外面开的那家贵一些,我们都喜欢在外面这家买,后来,学校建了一堵五米的围墙,把外面那家小卖部隔离了。没多久,这家小卖部只好关张。
小卖部能吃到的东西很少,无非是一毛三颗的水果糖,一毛一片的辣条,一毛一袋的糖水,五毛的干脆面、饼干和瓶装饮料,还有偶尔斗钱吃上的一块钱的方便面。
在这个馋嘴的年纪,可支配的零花钱却不多,有些胆儿肥的同学就开始偷了。
周天偷拿家里的钱,到了学校偷老师的,偷同学的,偷小卖部的。
宿舍里经常失窃,饭票、文具、香菜都会被偷,却很少能抓到作案的;小卖部前倒常能见到被现场抓包挨打的。
其实,偷盗的事都可归结到这几个经常被打的同学身上,大家也都知道,却无可奈何。
大多数同学不会做这类性质恶劣的偷窃,包括我在内,偷摘农人果子的事却没少干。
那时候课业轻松,没有晚自习,下午放学后人们就蜂拥出了校园,漫山遍野的树枝上都能挂满我们的同学。
这个村子所在的坡面正好和我们村形成一个对折,我们村向西,而它向南,早晚阳光充足,果子比我们村肯长,桃李梨子和黄瓜很多,也就有了很多瓜田纳履、李下整冠的同学。然而果树通常都栽在房前屋后,不好下手,到田间地头简单地顺手摸瓜就成了很好的选择。
黄瓜不挑土壤,随便撒下种子,一窝生数蔓,一根藤上又能结五六颗,栽的就很多。在村里,你往人家地头摘个黄瓜解渴是不碍事的,除非遇上心眼窄脾气坏的人家。
瓜蒂上栓了红绳的瓜却不能摘,这是一条共识,这种瓜硕大、标致,是人家给来年保存的良种。有次跳进人家地里,我先见到了一颗,默默放过去了。后面跟上来的同学作势要摘,我回身去制止,他却不管不顾地摘下来了,还一副只有他精明的神气。
这个同学偷过老师厨房的牛肉干,啤酒,偷过小卖部,这些我是都知道的。
不敢偷钱,也不敢偷小卖部,光偷吃黄瓜是解决不了馋零食的问题的。我们就不能不开拓些创收的法子。
小学六年只有过一次发奖金的考试,第一名当然非我莫属,可数学却没及格,原本十块的奖金打了个对折,二三名就直接被取消。所以,奖金对所有人来说都算不得个路子。
我们给老师洗摩托车换文具,去田里捡螺蛳抓泥鳅换过零食,也去打柴给食堂换过饭票。
在经济作物匮乏的高山,搜寻野生药材变卖也是个收入来源。有次老师要收蛇舌草,发动学生去找,我们李家三兄弟到野外跑了一天,拔了一斤多回来。
结果老师说晒干才算数,打发了我们一毛钱,三个人拿着一毛钱买来水果糖分了。
有个同学他爸是收烂铁的,在四邻八乡走村串寨,到我们上学的这个村子来时,就借住到宿舍他儿子的床上。
这个人有趣,喜欢和小孩子们玩,给我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临入睡前大家围在床头,听他讲牛郎织女,讲包拯断案,末了讲吓唬人的鬼故事。
每次来他都住一两天,又去往下一个村庄,等我们开始想念他的故事了,他就又来了。
因为这个人,我们就开始捡烂铁,铁皮铁丝铁块、酒瓶塑料胶鞋,他都收。放学了我们就去捡,从学校周边开始,把学校的垃圾池捡光了就去远一点的河沟里捡,捡得没处捡了死人遗物烧剩下的也捡。捡回来就攒在自己的床位下,等着收烂铁的下一次来卖给他。
那段时间宿舍里经常闹鬼,有人课间回宿舍被吓得哇哇跑回教室,有人往床下捡东西看到鬼啦,有人半夜醒来听到宿舍里到处是铁索缠绕声…
我也有过一次鬼压床的经历,人醒来,听着乱七八糟的声音,无法动弹,一直被压到天光渐亮有同学醒过来喊我的名字。
这些事真真假假地经历着,大半构成了漫长的小学生活里打发无聊的趣味,真正不愉快的事也时常发生,有一次,我攒的烂铁被偷了。
很快,我就在高年级的宿舍里找到了我的那桶烂铁,准备提回去,却被同村的一个人制止了。
显然,偷东西的就是这个人,我盯着他,看他狡辩。一直到他蛮横地把桶夺回去,并且威胁说敢告老师就打我的时候,我都没争辩,空着手走了出来。
我没有告诉老师。
过了没几年,他在矿上遇难了,听说被炸的稀烂。而他的家人想把尸首抬回来时,村里拒绝让他回村,只能草草埋在村外的荒山上。那时我暑假在家,听到消息只感到一阵快意 —— 叫你抢我烂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