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叶

元宵节的前一天，李叶回到了山村里的老家，多年未归，崎岖的山路震的他胃液翻腾，忍着不适到了家门口。李叶下了车，自家的邻居正好站在门前，见他下了车，很快认出了他：“哟，这不是小叶吗，好久没回了吧，都认不出来了。”李叶连忙应道：“是啊，王姨，你可一点没老呢，身体还好吧？”王姨叹了一口气“哎呀，这几年腰痛又加重了，真的老了，脖子也是。真是……”李叶看着她好像还要说下去，连忙打断：“王姨，平时不要太过劳累啊，那我先进去见我爸妈了啊。”王姨好像恍然大悟：“是的，快进去吧，你爸妈肯定等急了，你说你车子这么响，家里人应该听到你回来了啊，怎么也没人出来看下，你没有提前打电话吗？”

李叶心中苦涩，其实已经猜到了原因。答道：“没事王姨，可能是没听见吧，我进去了啊。”进屋，正好看到母亲站在正屋的门旁，好像想出屋，却被坐在椅子上的父亲眼神制止，只能在门框旁站着。看到儿子进来，母亲连忙迎上去接他手上提的东西：“叶啊，你总算回来了，饿了吧，我给你下饺子去。”“不用了，妈，我回来的路上吃了。”现在才下午四点多，加上回来的路上颠的胃液翻腾，李叶并没有食欲。

父亲闷哼一声：“过年都没回，现在回来是回娘家来了吧。！”母亲连忙阻止道：“说什么呢，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能不能少说两句。”李叶感觉胃液又翻滚一圈，突然有点后悔回家了。“儿子？我李家没有这入赘的儿子，去跟他老丈人姓吧！”父亲的声音随着他起身增大，在李叶听的愈加难受，反驳道：“你能不能你别管我的事，我喜欢谁我自己能决定！”父亲呵呵一笑：“你喜欢谁我不管，可是你要入赘我就要管，我们家几代单传，你爷爷给你起名叫李叶还不是希望你能娶个媳妇儿为我们李家开枝散叶，你呢？明天你好意思到你爷爷坟前去吗？”李叶辩驳道：“你让我娶个媳妇，我拿什么娶，你能给我买的起房子吗？入赘了我能少奋斗二十年，我可以在你和我妈有生之年好好孝敬你们，我做错了吗？”父亲却还是不屑：“看到了吧，还是为了人家的钱，我吃了一辈子的苦，稀罕你的钱吗？别说对不起我和你妈，你对的起林夏吗？那么好的姑娘，没说要你的房子吧？看看现在被你祸害成什么样子了，你要脸吗？”听到林夏的名字，李叶突然就沉默了，张张嘴却好像什么卡住了嗓子，说不出一个字。

刚刚因不平冲上脑门的血迅速回流，让李叶一阵难受，没继续争辩，李叶低着头走上自己在家时的房间，母亲已经清扫过了，但长久没住人的房间还是透露出一股霉味，李叶更加后悔回来了，特别是想起林夏，那是他再也不想回忆的过去，想起来他也会觉的愧疚，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忘记这个人，和关于这个人所有事。可是一经父亲提起这个名字，本以为早已忘记的往事还是如潮涌来。

林夏是他高中时候的同学，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两人就已经开始谈恋爱了。在高三的紧张中互赠励志名言，在稀缺的假日躲着熟人在街上乱转，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牵牵手，说两句矫情的情话。高考后，李叶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林夏却只能上交高费的三本大学，本来贫寒的家庭根本不能承担高昂的学费。李叶的父母为他交完学费之后也支付不起每月在城市里的生活费了。两人并没有因此分开，林夏跟着李叶来到了他上学的城市，找了一份制衣厂的工作，每次周末李叶都会去看她，两人仍在稀缺的假日里乱转，吃城市角落里便宜的小吃。入夜后找个小旅馆温存一夜，第二天林夏会早早的起床赶去制衣厂上班，走之前从自己微博的工资里拿出一些留给李叶。第一次看到林夏留下来的钱，李叶很难受，甚至感觉到尊严受到侮辱，他气急败坏的打电话去质问林夏，林夏不断解释也不愿拿走这些钱。最后李叶只能愧疚的收下钱当作自己的生活费，接下来的一周他可以不用每天吃馒头就白开水，他可以跟室友一起去食堂。第二次林夏给自己留钱的时候，他却醒了。微眯的眼睛模糊的看到林夏小心的穿起衣服，然后掏出钱放在床头，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吻。他本应该立即坐起来拒绝她的钱，但李叶犹豫了。一直到林夏离开，他才缓缓坐起来，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起来拒绝，他低骂自己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接下来的一周内，林夏住在自己员工宿舍里，李叶住在自己的学生宿舍里。林夏从来没到他的学校找过他，只是在经过的时候笑着多看几眼。就这样，李叶在大学里虽然不如别人舒适，但也不挨饿的到了大二，李叶也会在在周末的时候告诉自己已经跟老家的父亲说好，大学毕业就结婚。每次林夏都笑着的说一句：没事，我等你，你在学校专心学业就行了。

一直到李叶现在女友的出现，发现异样的林夏第一次走进了李叶的校园，在学校里的草地上，林夏看见了他，和依偎在他旁边的的女孩，林夏突然发现李叶变了这么多，来自小山村贫穷家庭的土气已经渐渐消去，他已经融入到大学这多姿的氛围了，而自己，身上还穿着两年前来到这所城市的衣服，散发着乡村的土气，和这所学校格格不入。愣神的时候李叶也看到了林夏，他只是低下头，继续和旁边的女孩谈笑。林夏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她开始讨厌这里。夜晚，李叶给她打的电话一直关机，从这以后，李叶再也没见过她。她彻底从李叶的世界消失了。

李叶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母亲叫他下去吃饭。饭吃的很沉闷，父亲板着脸一言不发，但母亲不断的给李叶夹菜，问东问西。李叶随口敷衍的回答，一边将一粒粒米挑进嘴里。母亲也发觉他心情不好，瞪了一眼父亲也开始埋头吃饭。父亲吃完后放下碗到村里串门去了。李叶放下碗问母亲：“妈，林夏——现在在哪呢？你清楚吗？”

“好像是在县里的一个制衣厂，你爸去找过她一次，她不愿意见，她也很久没回老家了，一个人在城里打工，据说她家里人也找过她一趟，可是没有把她带回来，然后她家里就当没有这个人，再也没提过她。唉，叶啊，这件事你真的……”

“我知道，我后天走的时候想去看看她，别给我爸说”

元宵节后一天下午，李叶就开车离家了，母亲让他多住几天，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的。但是他说回去还要上班，这次是请假回来看看的。走的时候叶只有母亲来送他，昨天傍晚在爷爷坟前送灯的时候又被父亲一顿教训，父子俩好像只有这个话题来谈。

从村里的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县城，已经六点多了，天色灰暗，县城这两年发展的飞快，街边商户的招牌发出多彩的灯光，李叶打开导航仪找到母亲所说的制衣厂，在来的路上他取了一万块钱，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非要见林夏，也不知道见到要说什么，难道只为把这些钱还给她？也许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过去或许只会再伤害她一次。

来到制衣厂的宿舍却得知林夏三年前已经不住宿舍了，自己在外边租了个小房子。很快到了出租屋，据她的工友说在一个小巷里，李叶下车往那边走去。小巷里没灯，只有一个夫妻用品的彩灯招牌，借着依稀的灯光，他看到小巷尽头站着一个女人，手上夹着一根细长的烟。记忆中老家的女人很少吸烟，但李叶还是走前去，想开口问她直到林夏吗？

来到她面前，李叶却愣住了，张嘴道：“林……林夏？”她变的太多了，胖了，但眼睛内凹，没有化妆，黑眼圈很重，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夹烟的手指皮肤开裂的严重，有的开口处甚至能看见里面粉红色的肉。二十多岁的姑娘活成了中年的样子。林夏盯着他看了两秒，好像重新记起他需要一些时间。收回目光，她拿起烟抽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说：“你来干什么，特意来嘲笑我这打工妹？您可赶紧走吧，我这儿太破，可招待不了您。”

“不是——”李叶连忙解释“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看我？看我干嘛？来说对不起？如果是这样，请你走好，你就当我已经原谅你了好吧，走吧。”

“林夏，我真的是想见见你，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当年都是我的不对。”李叶从兜里掏出一万块钱“这是一万块钱，你拿着吧，我刚工作没有太多积蓄。权当我还你的吧。”

“李叶啊李叶，你还是把钱看的这么重。你的钱我可不敢要，谁知道是不是那谁给的呢。”

李叶尽力压抑着争吵的冲动，这时走出来一个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对着林夏说：“妈妈，你抽烟就在屋里抽嘛，我不怕呛的，真的，外面会冻坏的。”李叶问道：“你儿子？好懂事啊。”

“嗯”林夏将孩子拉到自己身边。听到林夏已经有了孩子李叶心里好像轻松了不少。

李叶蹲下身，拉起孩子小手，拿出钱说：“小朋友，这些钱给你好不好，你留着买好吃的和给妈妈买漂亮的衣服好不好？”孩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不要，我妈妈说钱是最坏的东西，还会把一个好人变成大坏蛋，我才不要呢。”李叶抬头看向林夏，林夏却把头望向别处，目光正对着夫妻用品的招牌。李叶继续说道：“小朋友你好聪明啊，几岁了啊，叫什么名字？”

林夏突然扭过头来说：“快进屋里去，谁让你出来了！”可是被夸聪明的孩子好像很高兴，兴冲冲的答道“快三岁半了，叫林思叶，思念的思，树叶的叶。”李叶愣住了，四年前林夏才回到这里……李叶松开孩子的手，他心里很乱……再看这孩子真的有点像自己。

慢慢站起身，对着林夏问“这是……？”“我儿子。”林夏直接回答。“没有其他了，你不要想的太多。”李叶点点头说：“好吧，林夏，这些钱你拿着，孩子也该上幼儿园了。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李叶低下头：“还有，给孩子……改个名吧，这名字…嗯…不太好。”

“呵，是不太好，而且名字中带有‘叶’字，更是让人作呕。都是我以前太傻，给孩子取了了这名字。”李叶转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林夏继续说：“现在，拿着你的钱回去吧，我自己的儿子自己养，不需要你的可怜！真是……呵”林夏漠然的笑了一声，转身向屋里走去，两个眼睛被彩灯招牌照的泛红。

李叶依然没有转过头来，他以为这么多年他变了很多，成熟了很多。但却突然发现，他，还是当年在旅馆装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