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沾满泥泞的两厢大巴正穿行在崇山峻岭间,这里横断山脉非常陡峭,需要不断地上坡下坡,车子早就不堪重负,马力也大不如从前。每天往返车次比较少,这辆车坐得满满当当的,都是进城去办事,有七八十人。穿着制服的公交司机在安静专注驾驶,为了避免干扰,整个驾驶室周围也做了安全防护措施,包围得插翅难飞。车上给大家解闷的那台二十五寸电视正放着电视剧《西天取经记》,随着车身振动,画面也不时颤抖地打着哆嗦,好像有些信号干扰。
一路行来无事,前面来到整个路程中最著名的凶险之地十里坡。它是一段连续下行的直坡道,大约有八九公里,车不需要加油就能一路狂奔向下,就像掉入无尽的深渊。车子快速向下驶去,速度相比以往有些过于快了。这司机是怎么了……
稍许,一个庄稼户打扮的壮汉惊恐地发现,前后车厢连接处传来了阵阵异响,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一样。他迷迷糊糊地起身,仔细一打量才发现端倪,吓得睡意全无,跳了起来大喊:
“断了,车断了,快停车……”
原来前后车厢居然从连接处断开了,紧锁的扣环莫名折断了。壮汉发现自己双脚凑巧踩在前后车厢的接头处,自己一动不动,后脚却慢慢向后挪,实际是前脚所在的车厢在加速拉开距离。10公分,30公分,50公分,1米,2米,5米……后车厢被逐渐甩开,前车厢抛下了自己多年亲密伙伴,独自逃窜而去。壮汉匍匐在前车厢地板上,面无人色。他前面和旁边的长发青年、白胡老头、头巾大妈、吓哭妹妹等一干人全都涌向了驾驶室,没命地敲击着驾驶室防护屏障,同时大声喊着:
“停车,快停车,出事啦……”
他们呼喊声和敲打拍击声沸沸扬扬,可这安全防护仿佛是金刚不坏罩一般,闪烁着反射着,不着一丝松动的迹象。司机入定般安静,坐的板板正正,目不斜视,一丝不苟盯着路面在驾驶。能看到还在动的是随着车厢振动而抖动的手臂手指。他好像从春天开到了秋天,又好像从时间隧道里来,呼啸着开进未来的时间隧道。他不停地开着,开在现在,还会开在以后的每时每刻。
断口猛然灌进狂风,呼呼作响,摇摆着每一个还在前车厢里的乘客,弄得一个个摇摇欲坠,魂飞魄散。有的十指环扣,使劲抓住把手,等待出现奇迹,把手开启芝麻开门;有些用头使劲顶着前边椅背,双手合十,闭眼默默祈祷能记起的佛祖大神;还有的狠劲拽着身下的座位,想要把自己凭空擎起,送往安全美妙的极乐世界;还有的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就有样学样地抓抓把手,拽拽座椅,推推椅背,好像进行安全座椅检查;更有人一脸茫然,只是呜呜放声大哭,心里责问老天,为什么就选了今天这个不吉日子。
突然,车经过一个大坑,车身顿时剧烈地颠了起来。坐得靠后的一个瘦弱女孩被狠狠地抛起,一下飘在了空中,就像武打电影常见的慢镜头一般,令人难以置信的漂浮着。像一根轻轻的羽毛,或是一颗居无定所的蒲公英种子。车继续向下而去。随即,座位上的第二个,第三个人好像也听到了发令枪一般,一个个腾空浮了起来,像极了夏日阳光下的浮尘。其他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神仙,有神仙,保佑啊……”
不知道谁这么一声大喊,庄稼壮汉不由一机灵,狠狠地用脚猛蹬,费力跳到了空中,他也真的漂浮起来了。
大家就像阳春三月放的风筝一般,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井然有序排列着,从车厢的断口处不断地飘向空中。
风筝中的青年、老头老太太和小姑娘等一开始由于完全失重,让他们吓得魂不守舍,尖叫、哭喊、狂吼,甚至还隐隐飘来一阵尿骚味。慢慢地,他们发现自己漂浮得很稳,就如同进了“天和”空间站。逐渐适应后,慢慢的把心放下,声音小了,眼睛睁了,手脚归位了。
他们新生儿般好奇看看天空和四周,大病初愈地般探索着自己手脚功能,小心地尝试着身姿弯曲转动。一个个如同刚拿到心仪已久玩具的小朋友,兴致勃勃地玩弄着自己的肢体,观摩着周围其他人的动静。青年和妹妹很快就发现,身体比在水里游泳还要轻巧,三周自由旋转,手脚全开360度大转盘,一个个超高难度动作出现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败奥运体操冠军。老头老太太返老还童一般兴奋,他们不敢做大动作,轻松地跑一跑跳一跳就很知足了。只有壮汉有点尴尬,动作不如青年潇洒有型,一身蛮力无处可使,好像踩在软软的棉花上。
十里坡上,蔚蓝无云的晴空下,一个巨型的人体风筝随风飘摆,忽忽悠悠,一会儿变成一,一会儿变身S,一会儿又是七,像小学一年级新生,笨拙地写着古老而简洁的字符。风筝越飞越高,车厢已经空了。整个车里只剩下司机还停留在座位上,好像是被施了魔法。
…………
许久,车终于滑到了十里坡底部,慢慢减速,仿佛失去了动力。司机嗯哼一声,好像被惊醒了,揉揉眼睛,用手挠挠带着帽子的头皮,一副美梦刚醒的样子。
他充满疑惑地往后视镜看一看,长吁一口气,感受着充盈的体能,感激地关闭了自动驾驶模式,全神贯注盯着前方五曲十三弯,在鸣笛声中扎进幽深山谷小路,缓缓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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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风细雨吹,不惑之工科男,一向胡思乱想求真,文字是不羁梦想,愿共享格子世界的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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