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车了以后,陈可恩来到他前天预定的旅店。
趁小姐姐给他办理入住手续的空挡,陈可恩仔细打量了这间青年旅店。这家旅馆的公共区域有六张长两米的沙发,在沙发的扶手边放着三个尤克里里。在蓝色墙壁下方挂有许多年轻人四处旅行的照片。沿着客厅往里望去,有两条曲曲折折的走廊,在走廊的上面有许多湿漉漉的衣服。
办好入住手续,陈可恩走进一间要住四个人的房子。见房间里的布置与他的大学寝室极为相似,他感到一丝诧异。不过,当他看到一张软绵绵的床就摆在他的面前时,陈可恩很快就把这个疑问抛之脑后。他把鞋子、袜子和外套,通通脱掉,然后用力往床上一蹦。不过,刚躺下去没多久,他猛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因为那种可怕的眩晕感透过枕头又向他袭来。
“下次出远门。”陈可恩心想,“出远门,至少得坐飞机,不然导弹也行。"
此时,他需要喝点水以缓解胃里传来的炽热感。就在陈可恩还在寻找饮水机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传来砰砰的敲门声。见前台的小姐姐,拿着一双拖鞋走进来。她柔软的长发向后盘曲,再加上她耳后根呈现的皮肤特别洁白,很容易给人留下这么一个印象:她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
她的穿着打扮同样也彰显了这一点,里面穿了一件白色衬衣搭一条黑色长款裙,外面披了一件黑色针织衫外套。这张瓜子脸在看到陈可恩后就洋溢出高兴和兴奋的面容,低声快语地说:“快把鞋换上,臭死了。”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去。尽管陈可恩觉得身体很不舒服,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然后把拖鞋穿上。
“如果有什么需要,”她露出一副超可爱的样子,摇晃着手指头说,“尽管到前台找我。”
见这位小姐姐说话这么客气,陈可恩心里便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想将他的校园小说拿给她看看。一,他与这位小姐姐素不相识,所以她能给出个公道的评价。二,他对自己的作品已没有信心,需要别人鼓励他一下。不过,他不想以作者的身份与她见面。所以,他需要一个谎言来圆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确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陈可恩说,“我有一朋友,他写了一部小说,想叫我帮他看看。但我又不好说些什么。由你来评价,即不会伤害了我和他的感情。你看,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噢?还有这样的事?”她看了看陈可恩的眼睛说,“那你发过来,我看看。”
陈可恩忐忑地将书稿交给小姐姐,然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边摇晃着双脚满怀期待。他期待,这位小姐姐能对他说一些赞美之词。如果她说写得不错,想见见这位作家,那陈可恩就会亮出他的真实身份。
等待的过程,总是最煎熬的。陈可恩不耐烦地刷过一个又一个搞笑的视频,平时对他很有吸引力的视频今天却变得索然无味。他一会坐在床边,一会又站在窗边。好不容易挨到半个小时,他又不能急着出去。因为他需要多忍耐几分钟,这样她才不会识破他是这部小说的作者。
等他来到前台时,那位小姐姐已经不见了。看样子她应该是下去接其他新来的旅客。
见书稿就放在电脑的旁边,陈可恩伸手把它拿了起来。他注意到,在第十页的位置,有几个清秀的字迹——不怎样。这三个触目惊心的字,从纸张里勇跃出来,向他的心脏发起了袭击。即使陈可恩已经后退半步,也没有躲开它的攻击。
“她居然说不怎样!”陈可恩抓住书稿回到房间狠狠地想道,“她居然说不怎样。”
一气之下,陈可恩将他好不容易写出来的小说全部撕成了碎片。泪水不知不觉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慢慢地流了下来。他直愣愣地看着那些碎片,好像不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一样。它们凌乱地堆积在一起,无法想象曾经它们是一句接着一句。
陈可恩甚至以一种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它们,好像它们之所以会形成书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像它们之所以会变成碎片,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在这几页纸之间,隐藏着他伟大的梦想。如今他却将自己的梦想撕成了碎片。这是他最后仅有的一份书稿。没了,那就真的没了。
“谁啊,又把门锁死了。”门外忽然传来饱含愤怒的声音。
陈可恩来不及做过多的思考,转身就把碎纸藏到他的被单之下。对于这个闯进来的陌生人,陈可恩轻微打量一下,发觉他个子并不高,还没一米六五呢,但他的手却拥有很大的力气,因此在关门的时候他还把墙上的粉末震掉了一些。这位年轻人穿着一件蓝色的棉袄,把那本来就不明显的身体变得更加臃肿。如果只是这样,那还算正常,可他偏偏还把衣服上的帽子给戴上了。这样的装扮一扔到人群中马上就会被埋没。以至于陈可恩刚转身就把他长什么样给忘了。
“你好,我叫左天宝。”他主动上前说,“你呢,叫什么名字?我的朋友。”
“你进来不会敲门的吗?”陈可恩质问。
“我以为门又被哪个混蛋给锁了。不好意思啊。”
“行吧。认识就免了。都是过路客,何必多此一举。”
陈可恩生冷的语气,左天宝听得简直目瞪口呆。
“你别误会,”左天宝想缓和了一下气氛说,“我以为你跟他们一样,也是过来考研的。”
“嗯哼?什么意思?”陈可恩感到疑惑。
左天宝叹了一口气,这个家伙果然不知道建立这间旅店的老板的用意,难怪对他那么冷漠。
“这间旅店离北大的图书馆特别近,走路的话一般五分钟就能到,所以每年十一、二月份都会有一批考研党来这里复习。他们每天早上六点钟就会出门,一直到图书馆闭馆了才会回来。”
“我看这间旅馆在网上的评分并不低,再加上住一天只要七十五块,所以我就……”
“刚才我还想问你要考北大还是清华,经你这么一说,我想没必要问了。我准备考北大。如果有其他同学入住,记得帮我跟他们说一下,就说我在找准备二战的队友。”
左天宝说的那番话,不知为何竟然在陈可恩的脑子中激起了千层浪。他思绪乱飞,浮想翩翩,可是要想抓住其中一个念头仔细思考一番,却又是枉然。左天宝说的新战友、考研党、北大图书馆,这些名词刚才究竟让他想到了什么。
他盯着左天宝看。哦,但愿刚才的那个念头在出现一次吧。明明还浮现在他脑海中那个清晰的念头,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无论他什么想,就是想不起。他之所以想知道那个念头,是因为那个念头出现的时候给他一种很重要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觉很重要?
他绞尽脑汁,试图回想刚才产生的那个念头。然而,当他想到左天宝说的最后一句话时,一切的思绪就好像走到了悬崖,无法再继续前进了。以前每次遇到思绪短路的时候,他都会用一个笨拙的办法去解决它,那就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重新再演变一次。对,只要重复一遍,那他就可以什么都可以想起来。
陈可恩问:“刚才你说想找队友?”
“对,我要找准备考北大的队友。”
“你刚才还说你这间旅馆离北大的图书馆很近,对吧?”
“是啊,走路三分钟就能到。
“你刚才还是不是说住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些考研党?”
“对呀,没错,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哦,原来是这样,陈可恩想通了。刚才他想到的并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而是隐隐约约察觉到很有可能从左天宝那里获得一个关于考研党的励志故事。如果将他们考上北大或清华的过程写下来,那他说不定就能成为一个大作家呢。当然啦,陈可恩也知道,光讲好一个励志故事还不足以令他成为举世闻名的大作家。但如果他将考研党在复习时脑袋转动的那个轨迹如实写出来,那希望还是很大的,毕竟大脑的运转模式目前还没有几个作家能将其描述出来。
陈可恩悄悄打量了一下给他带来这个灵感的年轻人。
像左天宝这种一扔到人群中就会消失不见的人,平时陈可恩是不愿意去搭理的。不过,今天他却不得不注意这么一个人。因为陈可恩要把发生在左天宝身上的故事偷过来,然后经过加工、修改和情感润色,变成属于他的文学作品。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道德的。毕竟普通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们经历过的那些往事。可是,真实的故事总比作家拼命想象出来的情节更加自然、更加曲折。陈可恩自问没办法抵挡这样的诱惑,更何况他急需一个好的故事,来挽救他失败的局面。
与此同时,他又有些疑惑:“老天爷,是在可怜我吗?故意给我一个故事,叫我去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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