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午时分。车到开封。在城郊外围,一切没有什么和山东或者说是中国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城市的同质化很严重,想象,如果是在千年前的大宋,一个文人至上的时代,能不能想出“沿着天安门建一排烟筒”以象征工业化和先进化的歪招呢?我仿佛听见了梁思成先生在细雨中无力地呼喊与执着地奔走。
我时常在想,把一个曾经是世界性的大都市“建设”成一个靠躺在过去历史中存活的二线城市,难道不是大宋之后人们天大的罪过吗?回想大宋,一个文人梦里的温柔乡,一个只存在于史书中的藏富于民的时代,回想大宋的中心-开封,七朝古都、大梁东京,无数次在梦里到这儿看一看,无数次幻想着这里宽敞的大道、繁华的街市、令人惊叹的思想文化交锋......如今,所有的一切被埋进了黄河的泥沙中,只是独独把“开封地下城摞城”的俗语留进后人的无限遐想与叹息。魏大梁、唐汴州、宋东京、金汴京、明清开封府,一层层压实、一页页翻阅。
(二)
马上不可治天下,这一句话,很多人都相信。然而,真正好的例子却又难以找寻,很多例子又显得牵强。宋朝?是的。最好。
文人治国的日子里,国民经济持续增长,商业发达,政府的相对穷困换来了人民的真实富裕;文化兴盛,宋词宋诗兴盛一时,佛道儒三家交锋又合一;城市治理井井有条,似乱不乱,创举许多,不仅是坊市制度的打破,还有人行道与车行道的最早分离,绿化带的最早设立......很难想象,远在千年之前,我们的古人何以极有预见性与理性?也许因素有很多很多。但是我想,老赵家流淌在血液里的文化基因大概是不可忽视的一个原因。自太祖以降,对文化的学习与重视,使宋代皇帝的文化水平普遍高于其他朝代。想想看,一个家族,到了开封生活,百年后开封就成为世界性大都会、世界经济金融中心(其中人数突破一百五十万,而同期世界公认的大城市大马士革也不过总人口40万人左右),转而到杭州生活后,杭州就也在不久后成为了世界性大都市,让人“直把杭州作汴州”,这是一种怎样的治理能力,这是一种何以难以言说的“巧合”?让我们以宋朝为基点前后观看,真的很难找出这样一个皇族。也许只有唐朝能比肩。
当下经济发展得很快,然而我们在治国中能否着力关注一下文化问题和统治阶层自身的治国理政素质问题?能否有把握地说六七十年代那些令传统文化蒙羞、让祖宗震惊、让世界汗颜、让后代徒伤悲的大破坏不会再重来?我们还会不会提出“破四旧”这种不顾一切、歇斯底里的“苏俄无产阶级文化派”式的口号?这是我们该思考的问题,这是我们心中不愿揭起的的伤疤,但在给子孙的交代问题上,我们不得不揭。
(三)
下午一直在游览八十年代仿建的开封府。开封府,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市委。导游说,仿建后开封府大约占地五六十亩,尽管不算小但却只能相当于古开封府的五分之一。如今的开封府,大部分都是按照原来的图纸与史料建造的,拘泥但不死板,很多地方重细节、守规矩。算得上是“忠于原著”。
主打的当然还是“包公文化”。包公,这个死后享受皇帝罢朝一日殊荣的著名大臣,在身后多年的民间传唱中渐渐成为了正义的理想化化身。例如:包公白面书生的形象,有违京剧里白脸奸臣的规矩,被后人传改为黑面月牙的形象;包公最著名的“铡美案”是有人故意抹黑清代陈世美的作品;身边的展昭也是民间老百姓的一种美好向往的虚拟形象......中国的百姓们的愿望总是真实而朴素的。当然,大多数人都希望包拯这样的清官出现。但是,法治正在铺开,法制教育更应成为泼向狂热与感性的一盘冷水而深入人们的心里去。包拯文化固然可圈可点,但是,我们还应看到的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式的中华法系精神中的糟粕可以转变,从前兼具行政、刑狱、财政职能的开封府式古代政体运作模式可以对事权加以分化、制约,并且尤其是在刑法领域多增添一份对私人权利的保护和对程序的尊重。
(四)
开封悠久深厚的文化对于开封的旅游业来说是个契机,但是对于许多方面的发展又是一个桎梏。基于保护地下文物的考虑,开封老城区的发展受到较大的限制。尽管兴建了新城区,但是总有些美中不足:大巴行过老城区,一副临沂老东关的感觉,到处是低矮的小楼、拥挤的街巷、不算太少的地面垃圾。诚然,对于中国来说,悠久的文化常常是把双刃剑,很多地方就干脆抱残守缺、啃老祖宗留下的食物,总以为将老地名放在城市的角角落落里就让这个城市充满了文化底蕴,这未免是极为可笑与可悲的。例如北京上海,还是缺乏精品、私人的文化书店,而不是只用高大的新华书店一以代之,这一点上,欧洲的巴黎与伦敦就做得好。我又想到电影界的问题,一个中国一个美国,彷佛是天生一对的镜子国家,一个回不到过去,一个摸索不到未来。中国缺乏科技的原创性飞跃,一个重要原因也在于文化氛围的营造上,电影、图书的科技含量、想象水平不够,而被一些人们嘲讽为空想的凡尔纳等人的科幻小说却在很大程度上给了科学巨擘们以精神指引与努力方向。而相形之下,大量的雷人古装影视剧呈井喷趋势,使人应接不暇。
是的,我们还需要思考很多东西。既要取法过去,还要望眼跃洋。
(五)
早上起了个大早,住的地方临近着汴京公园,于是就去逛了一逛。
走出大楼,走进公园,人们仿佛也如是思,不约而同汇聚公园,歌舞书画,热闹非凡。一眼看去,白发居多,不禁给人一种老城已届老年社会之直观感受。确实,走出公园,沿东京大道一路行去,更是垂髫怡然自乐。另外,走在人群中,不禁让人感受到老城缓慢的节奏。老奶奶静静的、不急不躁的摇着代步车,老爷爷静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儿子招呼往来过客喝胡辣汤,慢的像三亚、成都一般。也许,正是老城辉煌的过往,给老城的一天天种下了醇厚的种子,慢慢在老城人心中生根发芽。
街市两旁,两段破损的古城墙悄然孑立。我走上去,细细抚摸上面岁月留下的痕迹与生活赐予的纹路。老城墙主要烧制而成,当时来看可以保存长久。但多年过去,这两段明清城墙已然有些破碎,于是当地政府又加以修缮。我仔细看着,感受着。两边人流不息,古都的子孙,东京的子孙,继承了商业的细胞,可是他们究竟知不知道而今脚踏的这片土地曾经是一千年前的世界第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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