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九）

（原文）

平王曰：“何谓仁？

文子曰：“仁者，正平而先，知人弗矜。观之古之天子以下，至于王侯，无不欲自活也，其活各有薄厚。人生亦有贤不肖，其能各有大小。故不尚贤而使国无有贤不肖，无不尽其能。

平王曰：“用仁如何？”

文子曰：“君子毋骄于臣，毋敬不肖，毋贤己。夫以文王之贤辅商纣，犹不敢自矜其贤也。以矜其贤则骄，则臣下不劳而养，则君劳而无功，是谓不仁。不仁者，虽得之不能尽其能。以一人任与天下为雠，其能久乎。此尧舜所以昌，桀纣所以亡也。

平王曰：“王者以友为佐，卑下、辞让，可谓仁？”

文子曰：“然。夫御以道者，下之也者。卑者，所以自下也，退者，所以自后也，俭者，所以自小也，损者，所以自少也，不敢者，所以自减损也，天子居中央者，所以自卑下也。不敢作骄暴之人，不敢起比臣之能。不敢恶，所以无怨，而容贤不肖以仁。

故仁者取人，百里举吕望而诸侯归之，七十里举伊尹而天下归之，故圣王之治天下也，因物以知物，因人以知人，任一人而天下从之矣，故王道成。闻忠而陈其所欲言焉。不陈其所欲言是谓不能尽忠，是谓上章下塞，忠臣死伤，万民离散。所不得，言焉，言而得之，则其人可得。使言之而是，虽商夫刍荛，犹不可弃也。言之而非，虽在人君卿相，犹不可用也。是非之处，不可以贵贱尊卑论也。其计可用，不羞其位，其言可行，不则其辩，是谓用仁而得天下耶。”

平王曰：“用义何如？”

文子曰：“君子之间言不当义,行之者，义而兄，是谓不义，是谓有私。义者，行事之所宜，唯辅细弱，公正而不以私为己，故无私则欲足，佳生义。

义者，礼之实也，文之质也，取与之道也。故义，取无多而义可极，所必不可随，所立不可好，义载乎宜，谓之君子，遗义之宜，谓之小人。举事顺理，则祸乱不起，是谓用义。君子有行义者如是也。赏不得意焉,赏则虚府库而毋积焉。为下则守节，循道宽缓，穷不易操。逢时即进，得之以义，不时即退，让之以礼。君子理事，故必仁且义也。义者，以之象德也而艰难也。外各物耳，世而适过，是则不必法古，唯从时也。由是观之，人主若能修道德仁义则天下治矣。

（译文）

楚平王问：“什么是‘仁’？”

文子说：“‘仁’的意思是公平正直地领先，了解别人不自矜。我看过去自天子以下，到王侯，没有人不想自求存活的，他们的活法各有厚有薄。人生下来就有贤能和不肖的差别，能力各有大小。所以不崇尚贤能，使国家里没有贤能、不肖之分，这样就都能发挥自己的能力了。”

楚平王说：“用‘仁’怎么做？”

文子说：“君主不能对臣骄傲，也不能敬佩不肖的人，不能自矜贤能。文王以自己的贤能辅助商纣，也不敢自矜自己的贤能。自矜就会骄傲，就会使臣下不操劳而得到供养，就会使君主操劳也没有功用，这就是‘不仁’。‘不仁’的君主，即使得到人才也不能发挥他的能力。以一人的能干与全天下为敌，他能长久吗？这就是尧、舜昌盛，桀、纣灭亡的原因。”

楚平王说：“称王的人亲近辅佐自己的人，做到卑下、辞让，可以算是‘仁’吗？”

文子说：“对的。那些以‘道’统御下面的君主，都是示下的。卑，就是自我示下，退，就是自我退后，俭，就是自我示弱，损，就是自我减少。不敢，就是自我减损，天子处于四方的中间，所以要卑微示下。不敢当骄傲暴烈的人，不敢与大臣比才能。不敢作恶，这样下面就没有怨恨，用‘仁’来容纳贤能和不肖。

因此用‘仁’的君主招纳人才：在百里范围内推举吕望从而诸侯都归心于他，在七十里范围内推举伊尹从而天下都归心于他，所以圣王治理天下，会以物来了解物，以人来了解人，任用一个人，天下人就服从他了，这样‘王道’就实现了。从他想说的话来判断他是否忠诚。不让说出想要说的话的是不能尽忠的，这叫做‘上章下塞’，这会造成忠臣死亡损伤，大量的民众涣散。是他的话不能得到，他的话得到了，那么这个人就得到了。假如他的话是对的，那么即使他是商贩农民，也不可以弃用。假如他说的话是错的，即使是君王、卿相，也不可以任用。对错是不可以用贵贱、尊卑评价的。他的计策可以用，就对得住他的地位，他的话可行，就对得住他的辩论，这就是用‘仁’取得天下的道理。”

楚平王说：“用‘义’怎么做？”

文子说：“君子之间言语不符合‘义’，做事因为‘义’而称兄道弟，这叫做‘不义’，这叫有私心。‘义’的意思，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在于帮助弱小，公平正直而不为私，所以无私就能满足，满足就产生‘义’。

‘义’是礼的实意，是文教的本质，是取得和给予的‘道’。所以‘义’是，取得不多而就达到，跟从不可以跟随，立下不可以耽于，‘义’承载着适度，叫做‘君子’。抛弃‘义’里面的适度，就叫做‘小人’。行事依循道义，那么祸乱就不会发生，这就叫用‘义’，君子要像这样遵循‘义’。赏赐不能满足意图的话，赏赐就要使府库清空不能有积留。处下的时候要保持节制，放宽心思，即使穷困也不改变操行。时候合适就进取，用‘义’来取得，时候不合适就退守，用‘礼’来拒绝。

所以君子处理事情，一定要符合‘仁’和‘义’。‘义’，用它来模仿‘德’是困难的。因为它在万物之外，因世而行，因而不必效法过去，一定要跟随时代的步伐。由此看来，作为民众的主人，如果能修养‘道德’、‘仁义’，那么天下就可以治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