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没告诉任何人,西湖如今的最深处其实可能超过八米。那里的淤泥深处有一个直径约八十公分长满绿藻的古井,周围有茂密的水草遮掩着出口。
我是一个水鬼,已经住在井底久到以百年计。
古时这里曾叫西瀛,位于东海的西域,也是一片汪洋。我的同类一直潜匿在此处,全为守护一个极其重要的秘点,也是我如今的藏身之处。
后来大陆东移,这里慢慢成了河洲。
而水鬼随着环境的变化也在不断进化自我,逐渐适应各种环境,但只一点无法变化,也无从考证。那就是,水鬼都是个带把的。
水鬼的生命没有寿终一说,只要愿意活着便无法预知自己的尽时。倘若不愿再做水鬼,便可找到愿意继承自己身体的人,向其和盘说出所有的秘密,进行所有的交接。继承者则变为新的水鬼,老水鬼则化为继承者,替其走完剩余的人生旅程。
秦汉时,河州终于汇成了湖,后来有了“西湖”这个称谓。
我本不是个水鬼。
数百年前1901年的夏至前,我从皖南老家一路失魂落魄,破衣烂衫地来到杭城,欲寻灵隐寺入了空门。
到了杭城已是深夜,只记得那夜的月光皎洁的很,蛙声阵阵令人生烦。我游荡在西湖,走到了西泠桥边,那时的我已是疲惫至极,实在不愿再多走,便索性躺在苏小小的墓边。
那时正值夏夜,饥肠辘辘,还有无数蚊虫的袭扰。想到人生的种种境遇,一时间竟有了轻生的念头。
于是盘起身,来到西泠桥上,趁着周边无人,酝酿了几声哽咽,爬上了桥栏,准备探出身望望桥下。
正值此时,不知何处幽幽传来了一句声音:
你要轻生能否寻别处?
那时我其实本没做好要跳桥的准备,冷不丁听到这桥下传来一句人声。这声音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记忆犹新。那声音仿佛是“咕噜咕噜”的冒泡声与略显沙哑的人声掺杂起来的感觉。反而真的吓到我哆嗦起来,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栏杆,身体一仰“啊”一声真的就掉进了湖中。
这是我与上一代水鬼的第一次相遇,有点俗套,却也是巧合。
他叫秋洺,是住在西湖小瀛洲旁的水鬼。
那晚虽是夏夜,但我这数百年却依然可以记得入水的瞬间那种冰冷至极的感受。我疯狂地拍打着水面,想喊救命却大口地呛着湖水,总也叫不出来。更为可恨的是,这幽黑的湖水中仿佛总有牵绊之物让我无法找到支撑。心想,完了完了,人生可能就此了结了罢…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这段时间里,好像时间变得突然漫长了起来。无数支离破碎记忆的开始闪现在眼前。我开始觉得湖水变的不再那么冰冷了,暗黑的湖里仿佛变的透彻了起来。
唉,人生终于解脱了。我索性任由身体在湖中荡着。我想,我这次真的要死了。
先是一个受气鬼,再是一个穷鬼,进而成了饿鬼,临了化作了水鬼,这人生的结局用凄惨来形容真是绝配了…
“你淹死的就只是个淹死鬼,能不能不要污蔑'水鬼'这个称呼”,脚下的水草里又突然传来一句话,这声音与刚才一模一样,只是距离更近,更是吓人。
本都以为自己要升天了,这么一句从水下传来的声音使我本来已经瘫软的身躯吓得再一次绷紧了起来。
“你是谁?”
“我就是你临了化作的东西”。
“啥?”此时的我已经是疲惫至极,但我仍然不由自主地疯狂扭动身体试图远离这声音的出处。
就在我意志逐渐模糊的时刻,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力量牵引着,慢慢地,潜入了更深的地方…那时我已无力再反抗,只当自己死了算了。
耳边似乎又听到了一句——
“明明不想死,却要死了。明明想要死,却还要活大半辈子”…
与上代水鬼。
我是真的死了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