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乡镇连年大旱,今年总算迎来了一场春雨,绵绵细雨滋润着皴裂的土壤,孕育着生的希望。
一声属于新生儿的啼哭,洪亮地响彻在细雨如丝中。
庄户的汉子抱着妻子辛苦诞下的胖小子,麦色的皮肤透着朴实而喜悦的光泽:“这孩子伴着春雨而生,吉利!便叫作润泽吧。”
润泽自小便喜欢雨天,他喜欢在雨里放牛,喜欢在雨里吹笛,喜欢雨丝打在脸上凉凉的感觉。
他总是和雨有着妙不可言的缘分。
十二岁的少年遇见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娃娃。
润泽骑着老牛,一牛一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一屁股蹲在草地里的女娃娃。
“你……是从哪里来的?”
女娃娃粉雕玉琢,边揉着屁股边抬头望了一眼眉清目秀的少年,脸蛋红了红,竟显出几分羞涩来,她伸出指头指了指天上。
“天上来的?”
女娃娃好像不会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湿润的眼睛像极了蒙蒙春雨,水润黑亮,仿若能洗透一切尘埃。
干净得让少年的心怦怦乱跳。
记忆总是在渐渐模糊,就算有人想拼命挽留,却还是会如沙逝去,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剪影。
十七岁的润泽常常想,那年那个从天而降的姑娘,会不会只是他做的一个梦……
直到他遇见了如丝,他的妻子。
镇上的人都讥笑,张家的小伙子一表人才,又有学问,偏偏娶了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哑巴。
润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只觉得自家如丝怎么看怎么可爱。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事,如丝就算什么都不会,也是我心中最珍贵的宝贝。”他心疼地握着她被针扎破的指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如丝口不能言,只是望着俊朗温柔的夫君抿着唇笑,眸中水润,如下了一场江南细雨。
细雨缠绵,小夫妻的日子恩爱甜蜜。
润泽进京赶考,高中状元,举家迁往京都。
新官上任,张状元青年才俊又刚正不阿,隐隐透露出一股大有作为之势。
某日夜里,圣上钦赐的状元府邸着了火,火势冲天,偏偏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冲灭了大火,府内众人皆安然无恙。
世人皆言,张状元乃文曲星君转世,乃大福之人。
后三月,张夫人患急症,病弱而逝。
张状元悲痛欲绝,此生未再娶妻。然,为官五十载,功勋卓著,告老还乡,牵牛吹笛。
居三载,寿终正寝。
万物皆有灵,如丝是天地间毫不起眼的一袭春雨,某一年经过了西乡镇,碰巧沾染了文曲星君降世的福泽,阴差阳错竟生了灵智。
那小童名唤润泽,一听就是个心地善良有福气的。不仅如此,他还十分聪明好学,明明是个放牛的牧童,也爱跑到教书先生的窗外偷听,摇头晃脑地念诗的模样好不可爱。
“春雨细如丝,如丝霡霂时。如何一霶霈,万物尽熙熙。”
天际蔚蓝,旷野低垂,十二三岁的少年骑着老牛,在细雨中自言自语:“春雨如丝润无声。”
他的声音清脆而愉悦,直叫初生灵智的如丝听得心间痒痒,不由自主“砰”地一声化作了人形。
她看着眼前满目错愕的少年,不禁红了脸庞。
那之后,如丝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唤做“如丝”,取得细雨如丝之意。
是天上哪位仙人呢?如丝也记不清了,仙人告诉她,文曲星君下凡历劫,命中有一死劫。
她大惊失色:“可有化解之法?”
仙人面容慈悲:“万事万物皆有缘法,你是他的一抹善缘,或也可助他化解劫难。”
如丝得了仙人点化,不过五年的时间便修得人身。
她小心翼翼地出现在张家门口,颇有几分近乡情怯地滋味,谁料……
一切都美好得那么让人心满意足。
他喜欢她,尽管她口不能言,尽管她来历不明。
世界上最令人心喜的事情,难道不是自己喜欢的人恰好喜欢自己吗?如丝觉得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妖怪了。
只是可惜,这份幸福来得浓烈却短暂。
她的夫君乃星君下凡,然大劫已至,一场蓄意的大火降临状元府邸。
如丝的使命便是化作一场细雨,以身灭火。
然而,她毕竟时法力低微的小妖,那一劫之后,无力维持人形,拖着沉沉病体,终是不得不与夫君含泪告别。
润泽握着她的手,贴在颊边,红着眼眶问:“如丝,你不要骗我,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吗?”
如丝虚弱地笑,心想人死如灯灭,哪里还有再见之时?夫君为何会这么想呢?
张润泽声音哽咽:“可你不是人,我早就知道,你是春雨,对不对?”
如丝委实愣了,他又是如何知道?可惜她不知如何开口,也不能开口。
“你是春雨,春雨绵绵,是生的希望,你就是我的希望,如丝,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油尽灯枯,如丝去了,她有千言万语,却不能开口说与他听。
灵气已尽,如丝还是天地间毫不起眼的一袭春雨,不知哪一年哪一月,她偶然间又来到了西乡镇。
春雨霏霏,她的雨丝润泽万物,如丝细雨落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伯脸颊上,顺着深深的褶皱徐徐滑下。
真是个奇怪的老伯,人人见她都要回家躲雨的,为什么他要痴痴地淋得一身湿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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