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九龄听到这笑声,仰天长喝道:“我不用你帮忙,你给我滚。”
笑声夹杂着得意,传过来的声音却冷漠无情:“师兄,我也不是来帮你。”
戾猴和胖妇却各自对望一眼,跳开去。戾猴指着邢缨和张鸾道:“我们二师兄来了,你们打不过的,我看在二姐份上让你们走,你们快点躲回京城去吧。”
邢缨却喝道:“那个要你们让。”凤头短刀就斩过去。
张鸾一伸手将他拉住,轻声道:“莫急。”
邢缨看了张鸾一眼,将刀收回来。跟石勇和高玉相斗的两名汉子见戾猴和胖妇都停了手,他们也撒手奔向戾猴和胖妇。
高玉没有追。
石勇想追,被李龙一把拉住:“石大哥,我们去找指挥使。”
此时,只有钟信和徐九龄还在院前恶战。钟信心下烦乱,那笑声像魔咒,几乎已成他生命中的劫数。二人周围的火焰慢慢弱下来,周昂走过去捡拾枯枝添火。随即跟着李龙、石勇奔去客栈,但在大院门前就被徐九应和胖妇拦住了。李龙怕夜长梦多,便强攻过去,高玉也奔来帮忙。张鸾和邢缨连同东宫十侍卫则小心看押着郑旺父子,不敢稍有放松。太子和黄惟德赶了回来,便令先将郑旺父子押解京师。众人领命而去。
紫衣男子飘然落在钟信侧面十步之遥,笑道:“钟信,你的功夫怎生连我这师兄都打不过了?”
钟信不语,只凝神盯着徐九龄的一招一式,见招拆招。
“就在今夜把你的人头斩下来祭我的父亲可好?不过……”男子笑得诡异:“我父亲想要的肯定不是你的人头。”
钟信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出情绪,但是那眼睛还是闪过一丝耻辱之色。
“难为你了,这十年还在为我父亲守节。”紫衣人讥笑道。
钟信心窒欲呕,突然双指一弹,一枚银针于暗夜中直射紫衣人的嘴。紫衣人一笑,右手拇指压着食指一弹,一滴血珠从食指弹出,于半空中正中银针,竟将银针化成齑粉。钟信看在眼中,心下一颤。
徐九龄尖笑退后,向着紫衣人扬声道:“这个人就给你玩。”
“师兄,你就这般不想跟我共谋大事?”紫衣人悠然笑道。
“我没你这么雄心大志想做皇帝,我就做个没人管的贼盗就好。”
“你想做盗贼也不过就是想耍着赵指挥使玩儿,不若我把他杀了,你就会跟我走了吧。”
“你敢杀他,你敢踩过老子的地盘,我就要你的命。”徐九龄把眼一瞪紫衣人暴跳如雷道。
紫衣人淡淡一笑,望着客栈方向道:“我不会踩你的地盘,只是他们看来经已踩到了。”
徐九龄急回身望,只见李龙等人已攻向客栈,身形一动就奔了过去。
紫衣人直视钟信:“想不到我已练成神功吧?”
钟信咬唇不语。
“我父亲当年没有练成的功夫,我练成了。我父亲当年没有做成的事,我也要做成。到那时节……钟信,我会把你高高在上的供奉起来,让你和我父亲一起共享祭祀。”
“我不会让你得逞。”钟信终于开口。
“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十年前我能破火莲堂,十年后也定然能破你野心痴妄。”钟信冷冷道。
“我也想瞧瞧你目今还行否?”紫衣人一笑,道:“不过我此次前来京城,却是为了私事恰巧路过,给你一个见面礼而已。”
钟信心里却不信紫衣人前来京城只是为了私事,眼中警觉之意不减。
紫衣人笑道:“陛下已下旨赦免火莲堂余孽,目今我当可自由来去京师了。你为何还这般紧张惊恐?”
“你是何人?”太子见钟信面色苍白,心下起疑,上前踱步到他面前直视紫衣人道。黄惟德寸步不离跟上前去。
紫衣人看到太子,轻轻一笑道:“殿下,你不曾见过我,不过我倒是在山里见过你。”
“哦?”太子双眉一敛看着紫衣人。
此时,徐九龄已握着赵良的手腕从客栈飞身而出,李龙、周昂、石勇、高玉只得回身到太子身后。
徐九龄把手中银斧一转,瞪向赵良道:“郑旺父子已被你们抓捕,我就不为难你了。南京之战又不分胜负,下次遇着再见真章。”
赵良沉吟不语。
“做个烂指挥使还端起架子来了,老子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他是谁?”赵良盯着紫衣人的后背问。
徐九龄怪笑:“你居然忘记了他是谁?”
戾猴和胖妇也怪笑起来。
赵良迟疑道:“难道他是?”
“没错,他就是小塘池底南宫世家的大公子南宫无我。当年南宫世家被剿灭,独有他脱险,逃至我门下像丧家狗一般躲过一阵呢。”徐九龄言语刻薄地说。
紫衣人淡笑不语,只把目光凝注在钟信脸上,钟信被他盯得浑身发冷,却又不肯移开目光被他轻视。
赵良突然瞪眼:“是你救他?你也跟他一起谋反?”
徐九龄白了他一眼:“我说过,我只做没人管的盗贼,没想过当皇帝。但他终究是我师弟,师门之谊,总是要救一救的。”
“十年之后他突然出现在此,是要做甚?”赵良眉头紧皱。在他内心深处其实更担心钟信的反应。
“我又不管他事,如何知晓?”徐九龄从怀中又取出一个银瓶直接塞到赵良怀里道:“这瓶里装的是解药,服用后再过三个时辰就好。天快亮了,我们这次算是失手,那另一半黄金看来也要不着了,后会有期。”
“等一下。”赵良忙道。
戾猴尖笑:“赵指挥使,我大哥都放过你了,你还想做甚?”
“接受朝廷招安,如何?”赵良直视徐九龄,认真道。
“嗯?”
“你若肯接受朝廷招安,太子殿下便可作主。”
徐九龄冷冷道:“你要我向皇帝老儿下跪?我不想做皇帝,也不想向皇帝下跪,有本事你就调动所有的锦衣卫来追捕我。如果你能调动所有的锦衣卫来追捕我,想必我也一定会死。”
“我不可能调动所有的锦衣卫抓捕你,你可以一人一斧闯荡江湖,杀人越货,锦衣卫却不可为一人而废天下人。”
徐九龄白眼一翻:“赵指挥使,我大明天下有你这等贤臣忠臣,真是我大明天下之幸啊。”
这话说得也不知是赞是讽,戾猴和胖妇等人听着就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
“我大明天下有你这等人,却是天下人的不幸。我不杀你,想你招安,你缘何就是冥顽不灵?”赵良怒道。
徐九龄哈哈大笑,望向紫衣人:“师弟,跟这些人玩倒确实是人生一大乐事。”
紫衣人亦哈哈一笑,甩袖一拂,火把顿灭,再点起时,人皆已不见。
赵良过来向太子见礼。
太子抬头望东方,晨曦渐露,缓缓转身,道:“回京师。”
京师异动,暗流汹涌。
邢缨在北镇抚司衙门前磨着手来回走动,最近这几日钟信行为异常,他看在眼中担心至极。张鸾倒只是安静的坐在北镇抚司衙门的石阶上,凝视远方。倒比邢缨更早看到从宫内回来的赵良,起身拉了邢缨一下。邢缨回首看到,就冲过去拉着赵良的手臂大叫:“你回来就好了,快去看看督主。”
“督主怎么啦?”赵良心一惊,他最担心的事情竟即刻就发生了。
“他疯了,这几日他把东厂的人全调动过来去追查紫衣人。”
赵良想了想,道:“你们先回去,我去见他。”
“我跟你一起去。”
“你别去了,你这急性子看到他那样,又要骂人打人。”赵良拦住邢缨,看向张鸾道:“你带邢缨去处理郑旺父子的事。”
“好。”张鸾答,拉着邢缨就走了。
赵良去东缉事厂衙门。衙门内人流进进出出都是一脸凝重,却也茫然不知所措。赵良直奔大堂,只见钟信正坐在堂上发号施令,堂下厂卫黑鸦鸦立了一片。
厂卫见到赵良进来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各个向赵良施礼:“指挥使,您来了。”
钟信看了赵良一眼,不再言语。
赵良暗叹一声道:“你们都先下去。”
东厂诸厂卫皆大松一口气,赶紧离开。
“你大幅调动厂卫,有这个必要吗?”赵良缓声道。
钟信不语,拂袖起身欲去。
“钟信。”
“东厂的事,不用你锦衣卫来管。”钟信冷声道。
“谁说东厂的事锦衣卫不能管?东厂固然有监督锦衣卫之责,锦衣卫也有牵制东厂之责,我大明天下,还有不能管的衙门吗?”赵良亦毫不客气道。
钟信抬头瞪了赵良一眼,那眼里有说不出的恨怨。
赵良叹息一声,道:“半年前你回京,陛下为了你大赦火莲堂余党,现在的南宫无我已非待罪之身,这大明天下已由得他来去自如,你没有必要为了现在的他大动干戈。”
钟信厉然道:“谁说我是为了他?”
“那你是为了谁?如此大规模调动厂卫,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京师突遭巨变,人心惶惶。”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已传来飞报,原来是六部衙门,甚至内阁、宗人府都纷纷派人前来询问。尤其是兵部和内阁,连续派了两拔人前来问询。
“东厂有监督百官之责,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不可妄为。钟信,把你的命令收回来。”
钟信冷嘿一声,突然曲指一弹,一枚银针直射赵良:“你打得赢我,我就收回成命。”
赵良不动不避,眼见着银针就要射入他的眉心,钟信急起袖一拂,拂落银针,那眼神更怒:“你,你也逼我?”
赵良眼中有怜惜,轻声道:“五师弟,我何时逼过你?二师弟,三师弟,四师弟又何时逼过你?我们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到从前的模样,老八疯疯颠颠流落江湖,不都是为了向你赎罪吗?”
钟信厉笑:“等我回到从前模样?我还怎么回到从前模样?”
赵良黯然,钟信的切肤之痛是永远不可能补偿得了,可是总不能看着他这样折磨自己。衙门外又有脚步声响起,太子亲自前来,后面跟着高玉,石勇,李龙和周昂。
赵良迎上前去。
太子摆手笑道:“不必多礼。”随后看向钟信:“听说京师厂卫异动,六部和内阁甚至宗人府都在到处打听询问。你这是在进行操练?”
钟信一愣。
“我长这么大,还真不曾见过厂卫面对京师紧急如何应变。不如就趁这次紫衣人前来京师,由东厂和锦衣卫联同做一次大规模演练,也好让我开开眼界。”太子又看回赵良:“指挥使,你说如何?”
赵良微愣了一下,低首道:“殿下说的是。”
“好,我就在此坐镇,你二人须及时向我禀报。”太子望向李龙、周昂、石勇:“你们三也要好好跟着去学一学。”
石勇见到,即道:“殿下,那我跟督主去。”
太子一笑点头。太子的到来,太子的一番话,及时解了赵良和钟信两人的围。最近京师厂卫异动,李龙、周昂都有及时向他禀报。他心思细腻,想到可能是钟信反常冲动之举,就前来安抚。
赵良和钟信各自带人离开,大堂上只剩下太子和高玉。太子环望四周,忽道:“高玉。”
“殿下。”
太子沉吟半晌,凝视高玉缓声道:“你可以跟李龙,周昂,石勇他们一起去谋个出身,建功立业。”
“臣只想守在殿下身边。”
“你要是守在我身边,可能一辈子都会默默无闻。”
“臣不要名。”
“民间常说伴君如伴虎,君王喜怒无常,若是我也喜怒无常,将你毫无缘由的处死,你会不会后悔没有离开我?”
“君要臣死,臣不死则为不忠,臣不后悔。”
太子微微一笑:“高玉,我不是太子你便无须受此束缚,如此,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高玉沉吟半晌,抬起头勇敢直视太子道:“如果殿下不是殿下,臣愿带殿下远走高飞,逍遥四海。”
太子眼光却是一凛:“但我就是殿下,就是太子。”
高玉垂目:“臣知道。”
“高玉,身为皇帝可以后宫三千,是吧?”
“是。”
“将来我登大宝,就会有皇后。”
“臣明白。”
太子望向他,缓声道:“但是对我来说,我除了会有皇后,我还会有内助。这个内助是谁,你大概应该能猜到。”
高玉想了想,道:“是德官的儿子李龙?”
太子笑笑:“不错,父皇当日已下旨册封,宗人府十分惊诧却也无可奈何。”
高玉不语,面上却有一丝止不住的伤感掠过。
“无论我有多少嫔妃和内助,你?”太子盯视高玉:“都不可以背叛我。你生既是我的人,死也要是我的鬼。”
高玉跪了下来:“但望殿下不弃。”
太子突然转了话题:“我离开客栈那段时日,郑熏可有来找过你?”
高玉心一颤,缓声道:“他只是过来和我说说话,当时石勇也在,并无其他。”
“你说郑旺父子一案,父皇会如何处置?”
“冒认皇亲是大不敬之罪,难逃一死。”
“你想郑熏死吗?”太子突然盯着高玉缓声道。
高玉低头不敢言。太子也没有叫他回答,反而长叹一声道:“十年前火莲堂谋反欲取我大明江山。十年后又有郑旺父子冒认皇亲,意欲离间我与皇后殿下的母子亲情。树欲静而风不止。帝皇威严,皇室荣光历朝历代都是伴随着腥风血雨踏过来的。”
太子弯腰,伸手抬起高玉下颌,盯着他,一字一句冷冷道:“我不想杀人,但若有人来抢我的江山,来抢我的人,就休怪我无情。”
高玉重重叩首泣道:“殿下,臣与郑熏绝无任何苟且之事,殿下定要相信臣。”
“我知道你不会,那个王八蛋也不会再有机会觊觎你。”
太子猜测得不错,郑旺父子冒认皇亲的案子在三天后就有了结果。刘山,郑旺和郑熏父子朱笔亲批斩立决。但在御批下达诏狱之后,皇后殿下却召来黄惟德。
“殿下,召德官前来,有何事要做?”
皇后看了黄惟德一眼,轻声道:“德官,我想赦免郑家父子。”
“殿下?”黄惟德有些意外地看着皇后。
“我思虑再三,赦免郑家父子比杀了他们要好。此案那怕只斩一人也是天下人尽知。德官你向来在朝廷与民间两边行走,想必比我更清楚此类案件多半会成为民间说书人的谈资,无论真相是否大白也只会被添油加醋的在民间传唱。”
黄惟德叹息:“殿下说得是。”
“而释放郑家父子,虽不能止天下悠悠之口,却可以为太子铺出一条为人子者的仁君之路。”
黄惟德深思,点头:“殿下想得周全,是要我向陛下说明吗?”
“陛下一向听你的话,你去说合适些。”
“好。”
黄惟德前去见万岁爷向他陈情,万岁爷最终也同意了,下了赦免了圣旨,在法场临刑之前救下郑旺和郑熏父子,只斩了挑拔是非的刘山。郑旺老泪纵横,越发信了太子是自己女儿所生。郑熏却气得要死,被人如此玩弄,在鬼门关去了又回,心中不禁恶念重生。黄惟德亲自去告诉太子这个消息,并将皇后殿下的心意着实的讲给他听,太子沉默无语。黄惟德轻拍太子的手,起身离开东宫。
“德官。”太子叫住她。
黄惟德回首。
“你替我转告母后,她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不会辜负她的期望。只是这么多年我经已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以后也可能就这么过了。”
黄惟德慈祥一笑道:“殿下,请放心,皇后殿下这心里,只望殿下能好好的,她便心满意足。至于其他皆是求仁得仁。”
太子连说了三个好字,转身不再望黄惟德。黄惟德亦行礼而去,没有久留。太子转身的刹间是否落泪,她看的并不真切,也没有必要看得真切了。最重要的是太子能真正明了母亲的心意。在赦免的第二天,郑旺和郑熏被锦衣卫押送下离开京师,永世不得再返京师。郑旺决定回南京终老,郑熏却死也要留下来。郑旺拗不过儿子,只得随他去。郑熏就是不服气不甘心,年少气盛想挑战王法皇权。
郑熏被带到紫衣人面前。
“不甘心?”紫衣人笑。
郑熏冷笑。
“要我帮忙吗?”
“你不会白帮我吧?”
“当然不会,我帮你的忙,以后南京水帮须得听我号令。”
“你以为今后还会有南京水帮吗?”
“那就更好,我直接收了现有的南京水帮帮众。”
“你是什么人?”
“你听说过南宫世家吗?”
“听说过,十年前想造反,结果被锦衣卫把老窝都端掉了的那个南宫世家。”
郑熏不以为然道。
紫衣人面色微沉,复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南宫世家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
“我不听你长篇大论,你只要能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听你的话。”郑熏咬牙切齿道。
“你说。”
“太子身边有一个侍卫唤做高玉,我要他。”
紫衣人哈哈笑:“想不到郑公子还有龙阳之好。”
“你别管我好甚,总之我问你,能不能帮我把他带来?”
“他今夜就会出宫回家看望他的义父高凤。”
郑熏恶狠狠道:“那就今夜抓。我奈何不得太子,难道连一个侍卫都干不掉?”
“不过这几日锦衣卫和东厂厂卫都在进行全城演练,不太好动手。”
“你连锦衣卫都不敢动,还敢抢大明江山?”郑熏横道。
紫衣人瞧了郑熏一眼:“你想泄愤,却不敢自己动手?”
郑熏把眼一瞪:“谁说我不敢动手?只是我武功可能打他不过。让他跑掉就更要把我气死。我要抓住他,然后在那个小王八蛋面前一刀刀剐了他。”
“还是恨太子殿下。”紫衣人笑。
郑熏气得跳起来:“那个小王八蛋有什么了不得,不就是生在帝王家么,不就是有个好爹么,居然就六亲不认了,居然要杀自己亲舅舅。等我剐了那个侍卫,再跟你夺了这大明天下,看他还如何得意。”
紫衣人一笑:“好,我帮你抓他来。”
高府后巷,高玉被紫衣人拦住回家的路。高玉其实并不认识他。紫衣人也没有兴趣告诉他自己是谁。他在京师帮郑熏,不过是想让钟信慌乱难过而已。他还不致于愚蠢到在天子脚下就作乱,自寻死路。他入京第一天,东厂异动,他就感知到钟信的慌乱苦痛,十年过去了钟信都没能解脱出来。这,很好的抚慰了他的丧父之痛。
高玉背后,郑熏出现:“高侍卫,我们又见面了。”
高玉微皱眉,却没有回身。郑熏的武功如何他已了然,倒是眼前人看不透。
紫衣人却是一笑,双眉一耸道:“我不会杀你,是他要抓你,我只是帮他堵住你的去路。”
高玉微疑的看了紫衣人一眼。紫衣人气定神闲,微笑伸手示意高玉回身。
高玉不动。
郑熏怒不可遏,一个小小的侍卫居然敢瞧不起他,他手中折扇一展,就向高玉后心袭来。紫衣人看得叹息,和高玉比起来郑熏太冲动,不是干大事的人。高玉听得颈后风声,身形掠动却是向紫衣人奔去。紫衣人微笑后退。郑熏击高玉不着,更怒,再追。高玉却是继续奔向紫衣人。紫衣人连退三次,眼看着要退出巷子口,才蓦然醒觉高玉是想冲到大街让人发觉。待要起袖一拂,转念却又一笑,更退了一步,真的到了大街上。郑熏在后追,高玉也一直奔出大街。紫衣人这才挥袖一拂,高玉只觉一股劲风袭来,深厚异乎寻常,竟站立不住连连后退,眼见着就要撞到郑熏身上。郑熏却在这当口收回了折扇,他还不想高玉现在死。高玉突然踏脚倒跃,飞转身向郑熏身后猛击一拳。这太祖大宏拳力道劲霸,郑熏被突袭一拳,登时吐血,向前扑倒在地。高玉即时再退,纵身跃上高府门墙便要跳下,忽见眼前人影一闪,胸前已被轻拍了一掌,整个人如纸絮一般飞出大街,跌倒在地,挣扎数下,终究没有起来。郑熏此时已站起,看到高玉跌倒,旋即奔来狠狠踢了高玉两脚。紫衣人如风般至,轻拍了一下郑熏的肩。郑熏只觉全身一沉,心下一惊,不敢再动。不过,到底惊动了在京师无处不在的厂卫和锦衣卫,可惜他们碰到的是紫衣人。厂卫和锦衣卫纷至沓来围捕,却都被紫衣人双袖拂击,纷纷倒地不起。
“南宫无我,你到底想做甚?”锦衣卫指挥使赵良终于来了,疾喝一声。
跟在他身后的是周昂和李龙。
紫衣人微微一笑,扫过三人面容道:“钟信不来?”
“督主在此。”
赵良身后,传来石勇洪亮的声音,钟信在石勇护卫下缓步而来。周昂小心探地上厂卫和锦衣卫的鼻息,轻声对赵良道:“禀指挥使,他们只是昏迷了。”
赵良看了紫衣人一眼,面色缓和了一些。
紫衣人向着钟信把手一伸:“可要和我比试一场?”
钟信收敛心神,缓声道:“陛下已赦免火莲堂,你已可以在京师来去自如。做为大明子民,锦衣卫和厂卫都有保护清白子民的责任。我不会和你比武,除非有一天,你再一次与我大明天下为敌。”
“你怕我赢了你?”紫衣人轻笑道。
钟信不再言语,只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城门。
紫衣人冷笑:“你要我离开京师?”
“悉听尊便,不再奉陪。锦衣卫和厂卫的联合演练也到此为止。”钟信说完,昂首离开。
紫衣人面色微沉,略为提高声音:“钟信,你以为你能躲得开?我这辈子都会是你挥之不去的梦魇。”
钟信心下微颤,还是举步离去。
石勇跟着走了几步,突然跺脚停步,回首瞪着紫衣人大声道:“喂,你这个家伙,一个丧家之犬在京师口出狂言,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我家督主是什么人,会怕你这小王八蛋?”
紫衣人却笑起来,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讥嘲之意:“你家督主?哈哈哈,说得不错,他也确实只配做家里的督主。”
钟信脸色顿时刹白,身颤欲坠。
周昂看了紫衣人一眼,突然朗声道:“南宫无我,你其实一直在恨你父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别人,根本不爱你吧?”
紫衣人面色铁青,狠盯着周昂。
周昂竟傲然一笑,眼中不尽鄙夷之色:“南宫无我,你是父爱被夺,还是痴爱被夺?”
紫衣人浑身一震,猝然厉喝一声,长袖疾袭周昂。周昂抽剑疾斩,挽起绚丽剑花。袖碎如花散。
湛卢剑在夜空中闪着耀目神光,紫衣人惊愕狂喜,竟不顾一切伸手去抓宝剑,那血便顺着宝剑流落。
赵良大惊,疾喝:“昂儿,撒手。”
湛卢是上古神剑,周昂那里舍得撒手。紫衣人狂笑两声,手握剑刃一转,鲜血化成千丝万丝血刃穿透人身,简直是上天入地,无处可避。那血丝所过之处,赵良、钟信、石勇等人身上都划出丝丝血口,那些武功远不如他们,却在这当口醒来爬起身的厂卫,锦衣卫皆被血刃所伤,浑身血流如注,倒地死去。赵良和钟信疾冲而来,但是紫衣人却是再出一掌,那劲风所过之处,屋塌树倒,赵良和钟信竟前进不得,那身也被丝丝血刃割伤。石勇皮糙肉厚,纵然亦是血流满身,却虎吼着就地一滚,就要滚到紫衣人面前,却被紫衣人当下一脚踢得飞出数丈,撞到一棵大树下当场昏死。这一切仅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眼见那血化成血海笼罩周昂,血刃如丝穿身而过,李龙伸手将周昂往后向地一拉,那湛卢剑上的血就顺势泼向李龙。李龙双手抬在胸前,划了个太极乾坤圈,慢慢将双手张开,随着一层白雾弥漫,就见那千丝血刃在这白雾当中竟冻结成冰。周昂倒地,使出地躺剑。紫衣人根本不惧,那剑斩过之处,血流纷涌,竟多了千丝万丝血刃将周昂半身刺透,血流如注,禁不住闷嘿一声。赵良心痛徒儿,倒地将周昂一扯扔出战团。
钟信瞧这阵势,已知正面对敌没有胜算,情急之下蓦然灵光一闪,疾身来到李龙身后,沉喝一声道:“龙儿,我给你运功。”随即双掌一拍李龙后背,李龙感觉一股热流源源不断的从钟信掌心传递过来,李龙欣喜之余却不知如何利用。
“龙儿,按玄功要决的口决运气。”钟信不忘指导。
李龙心一定,默念玄功要决的口决接收钟信内力,蓦然间白雾大涌。紫衣人脸色一变,拇指食指曲指一弹,一滴晶莹血珠从食指中弹出,听着那破空之声直射李龙心口。赵良挥剑疾挡。那血珠竟将他手中宝剑射出一个缺口,散出数十滴细珠,依然向李龙疾射而去。李龙心口一痛,一口血就涌上喉咙。紫衣人眼露疯狂,他就等着李龙那一口血喷出来呢。李龙似知他心意,硬生生将血吞了回去。
赵良也在这当口转到李龙身后,沉喝道:“龙儿,我也给你运功。”
众人都在与紫衣人恶斗,完全没有注意到郑熏其实一直在旁。紫衣人血阵如天罗地网,他避之不及也受了伤,赶紧逃开一边。此时看到钟信和赵良都在帮李龙运功,不由一喜,心想趁机偷袭岂不正好?便悄悄踱步而来。高玉此时却也醒了,挣扎而起挡在郑熏面前。李龙接了两位高手玄功,猛然大喝一声,双掌用力一拍,向前一送,一道冰剑穿过千丝万丝血刃刺向紫衣人。紫衣人躲避不及,被冰剑穿身而过,立时惨叫一声,连退数步,踉跄逃去。李龙见紫衣人逃走,萎顿跪地,鲜血大口大口地呕出来。郑熏见紫衣人逃走,也是胆颤心惊,想跟着逃走,却被赵良一指点中腰间穴道,即时瘫软在地。厂卫和锦衣卫上前绑个结实带走了。
钟信抢步上前抱起李龙:“龙儿?”
李龙望向钟信:“我没事,谢五师叔关心。五师叔,周师兄那样说话不是为了伤您的心,请五师叔不要怪他。”
钟信一愣,惊诧地看着李龙,他想不到李龙受此重伤,首先想到的却是他和周昂的处境,不由深受感动,轻叹一声道:“我知道昂儿是为我出气,我不怪他。”
李龙一笑,昏死在钟信怀里。
赵良去查看周昂和石勇的伤势。石勇也醒过来了,他只是一时被震晕,倒不像周昂受外伤,李龙受内伤这么严重。
石勇一醒,马上跑过来叫:“师父,师父,您没受伤吧,您没事吧?”
钟信看着自己这个憨直徒儿,这场恶斗说起来是他挑起来的,但此时他心里却对这个徒儿颇有几分亲切温柔,轻声道:“我没事,你不要大呼小叫。”
石勇在传武堂都不曾听钟信这么温柔跟自己说话,心中美滋滋的道:“师父,您没受伤就好。您骑在我肩上,我送您回家。”
“又胡说,我这么大个人,哪里要你送。”
“为何不可?师父您以前出门不就是坐马车坐轿子么?那目今没有马车没有轿子,可不就是我来送您最好?您坐在我肩上,我送您回京。”
钟信微斥道:“不要胡闹了,快送周昂去太医院医治。”
石勇就‘哦’了一声,走到周昂面前,伸出两只健壮臂膀就要把他抱起来。
周昂忙伸手一挡:“少来,我自己能走。”
赵良听着钟信与石勇的对话,心中却是有些欣慰,从前的钟信本就是温柔快乐的少年,若是能回复从前欢乐时日,夫复何求。
此时晨曦初露,众人一起走在长街上。他们身边走过一队人马,众人把眼望去,赵良随口道:“好似邵太妃的儿子兴王回京了。”
邵太妃的儿子?石勇听到不由抬头望去,但是那队人马护卫森严,也看不到什么,便不望了。一众人等,李龙伤得最重,一行人将他送至太医院救治,其他人也各自包扎外伤伤口。
赵良和钟信即时提审郑熏,面对锦衣卫和东厂两大巨头联审,郑熏终究被吓到了,连连叩头求饶命,说自己只是一时气愤,想回来发泄一下。赵良和钟信皆叹息,可是他们也知道郑熏抗旨不遵,多半是死罪。两人审结郑熏,各自回府换了一身新的官服前往宫中面见圣上和太子。赵良前往乾清宫面见圣上,钟信前往东宫面见太子。太子身边现在立着钟谨,正跟着他玩呢。
“有事吗?”太子笑问钟信。
“殿下,我们抓了郑熏。”
太子看了钟信一眼:“为何抓他?”
“他偷偷潜回京城,欲抓高玉。幸得锦衣卫和厂卫巡查时发现,没有得逞。”
太子赫然凝目:“他如此贼心不息?”
“殿下,指挥使已前往面见圣上,圣上或许很快会下旨。他抗旨不遵,必是死罪。只是……”
“只是甚?”
“我与赵良亦觉得他只是一时冲动,并无他意,请殿下能宽宏他侧个。”
太子看了钟信一眼,复看向钟谨,笑道:“谨弟,你说此人能饶么?”
钟谨却摇头:“不能饶。”
“为何?”
“圣上已宽恕过他一次,但他旋而抗旨。若是饶他,天下人便皆知王法如儿戏,长此下去,法将不法,国将不国,这天下便要乱了。”
太子望向钟信,缓声道:“叔叔,你生了个好儿子,将来可堪大任啊。”
“殿下,臣考虑不周。”
“以后你来教他习武吧。”
钟信一怔:“殿下?”
“你不愿意?”
“殿下的意思是让谨儿入传武堂?”
“如何?”
钟信即时下跪叩首:“谢殿下信任,臣感激不尽。”
“好了,起来吧,随我去乾清宫。”
“是。”
太子前往乾清宫,此时万岁爷正在考虑如何处置郑熏。太子上前道:“父皇,可否由儿臣定刑?”
“吾儿,你将如何处置他?”
“父皇,圣旨已下,不容抗旨,否则王法如儿戏,这天下便要乱了。”
万岁爷点头,就将此事交由太子去处置。太子传旨刑部、都察院拟刑,两部院用了两日时间便定了刑,皆拟了斩立决,太子看后,改赐自尽。
太子带了高玉亲自前往诏狱,高玉手中还捧着赐自尽的毒酒。郑熏双手双脚皆被铁链锁着。他看到酒壶,恨得脸都扭曲了,嘶声向太子叫道:“你居然如此歹毒,就这么想你亲舅舅死?”
太子看着郑熏,望着他那张扭曲的脸,缓声道:“在审案之时你没听清吗?你姐姐生的孩子不是我。”
“嘿,你现在想怎么说都可以。”
“你为何这般执妄?”太子缓声问。
“是你贪图富贵荣华,不肯认母,反说我执妄?”郑熏冷笑道。
太子轻轻点头,长叹息,复微微笑道:“我幼读史书,常听史官慨叹那些昏君之所以无能昏庸,皆因他们自小处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活于阉宦之中。可是我看你生于江湖,长于江湖,却也一样冥顽不灵。事实便在眼前,却依然一厢情愿自认国舅。世人皆妄,何独皇家?”
郑熏不解太子为何突然如此说辞,有些愣愣。
太子笑道:“如此言语说给你听,你也不明。只不过我在你身上倒着实看到一些我从前在朝堂之上不曾看到想到的光景。若日后我登基为帝,有些事倒真不必太过在意,来,我敬你一杯。”
太子向后伸手,高玉斟了一杯酒送到太子手中,太子递到郑熏面前:“喝吧。”
郑熏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死到临头,还是怕了。
太子却是淡淡一笑,自己把酒喝了。郑熏愕然,复怒喝:“你,你到此还要戏弄于我?”
“你自己怕死,怪得了谁?”太子微笑道。
“你到底想要如何处置我?”
太子一指高玉:“你自见了他,就一直很想要他是不是?”
郑熏不明所以。
“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贴身侍卫?”
“那又如何?”郑熏强打精神,梗着脖子反问。
太子面色一沉,直视郑熏,那眼竟是慑目威严,让郑熏胆寒:“我的人,我的天下,你夺不得。”
郑熏待要反驳,太子右手往袖笼一收一伸,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高玉见到都吓了一跳。太子拎起郑熏的头发,将他的头向后扯起,冷冷道:“我本不想杀人,可你却硬要撞到刀口上来。或许这是命中注定,你要成为我登基路上的祭刀之人。哈哈哈,这世间果然没有不杀人的皇帝,皇帝不杀人,想来就要被臣子们杀了。”
高玉心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殿下息怒。请殿下不要脏了手,就由臣来替殿下……”
太子向高玉厉喝一声:“你给我老实跪在一边,我杀了他再找你算帐!”
“朱厚照,你有种就放了我,我跟你决斗,你要是赢了,任你杀任你剐。”郑熏大叫。
太子仰头大笑:“我没种,我目今只想杀人。”一声即了,那匕首已向郑熏的脖子抹去。血喷了太子一身,太子冷笑,将郑熏尸身扔在地上。高玉见到太子如此狠绝,亦为之颤悸。太子赫然转身,高玉吓得跪地后退,趴伏于地。
“我这样,你怕了?”太子冷声道。
“臣不是怕殿下,臣只是怕殿下不相信臣。”高玉叩首道。
太子不语。
“臣当真和郑熏并无苟且之事,殿下。”高玉恳切地说。
“我相信你。”太子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恨他挂念你。我知道你自小便把我印在心里,我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你对我的那份心。我原以为只是你有那份心,但是郑熏的出现让我发现原来我也有那份心。”
高玉猛抬头看着太子,激动落泪。
“不过,纵然我有心,帝王之身,你亦不可独享。”太子凛然地说。
高玉深深叩首:“臣不敢妄想独占殿下宠爱。臣只望殿下不离不弃。”
“你知进退,我也会予你恩宠。起来吧。”太子凝视高玉,缓缓展颜笑道。
“谢殿下。”
高玉刚要站起,太子忽道:“等一下。”
高玉停住,望向太子。太子卟哧一笑道:“在此血腥肮脏的诏狱之地,确定心意倒也极妙。”说完捧着高玉的脸,就吻了下去。高玉原还双手撑地不敢动,但情到深处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抱住太子,只望与心上人天长地久方好。
太子在诏狱杀人,周昂则去看望李龙。他的外伤易好,李龙的内伤不宜治,好在玄功要决果然是这世间最玄妙的功夫,李龙每日运功疗伤,倒也一日好过一日。晴空万里,李龙正在屋檐回廊上盘坐运功,周昂安静坐在他身边。
“你那日好有胆气。”李龙微微笑道。
“我自随叔叔在广东生活,叔叔便一心想我入锦衣卫。可是他为人谨慎,总是不断的告诫我要谨言慎行,我也一直想遵照他的教诲去做。可是不曾想我一来京师,就能与你,与石大哥,与高玉相见,我们四人还真是意气相投。时日一长便觉没必要在你们面前谨言慎行。”
“仅是在我们面前?”李龙睁开眼,看向他笑道。
周昂吟思半晌,轻轻道:“在侦办郑旺一案前,殿下曾召我入东宫,他问过我对郑旺一案的看法。”
李龙缓声道:“你也知殿下很重视你吧?”
周昂轻轻点头:“那日我的心意还是对殿下有所保留。殿下想要一个肝胆相照的人,可是我总觉得君是君,臣是臣,总还是有些不同。”
李龙笑笑,不语。
“那夜看到紫衣人羞辱五师叔,不知为何就忍不住,不想再谨言慎行了。”
“其实你是我们四人当中,最清楚他们九人往事的人,对吧。”
周昂点头:“他们九人当中,督主出身最是尊贵,经历却最为可怜。”
“周昂,你可知一旦袒露心迹不再掩饰,便没有退路了。”李龙轻声道。
周昂深吸一口气,笑道:“和你们在一起,刀山火海都想去,不要退路了。”
李龙凝望院中花树,看花叶飘散,十分美丽。
周昂看向他,缓声道:“李龙,其实我有一事想问你。”
“你问。”
“为何你总是救我?还向督主为我求情?”
李龙看向周昂,轻轻一笑道:“因为你不仅仅是殿下想要肝胆相照的人。”
周昂微怔之下,将手抚向腰间玉佩。
“唐诗和宋词你不爱,六师叔你爱不得,既如此,往昔的情爱都整理了吧。”李龙轻声道。
周昂盯着李龙,问:“殿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你说呢?”
“他赐我与夏姑娘相同的玉佩,似有用意。但是我并不想成为……”
“不想成为史官笔下的佞臣?”
“难道你想成为史官笔下的佞臣?”周昂惊然反问。
李龙却是淡淡一笑:“我自踏入这宫中的第一步起,便已是佞臣。”
周昂愕然看着他。
“我母亲保了陛下殿下两代人,母亲渐老,以后便是我来保殿下及他的子孙。很小的时候我已知自己的责任。而陛下,也早就属意我做殿下的内助。”
“内助?”
“大明天下诸藩王正妻为王妃,若正妻有子且逝去,藩王再娶也无王妃封号,只得内助之名。殿下将来登基为帝,必会立后母仪天下,也有妃嫔听封。而我身为男子,自无有幸运能成为皇后妃嫔,陛下便封我内助之名。”李龙娓娓道来,毫无怨艾,似是当然,周昂却是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皆是沉默。
外面传来石勇爽朗的笑声,就见石勇推门而进,大声道:“啊,你俩果然在此,正好,我带来了家乡的美酒,我们一起喝。”
石勇拎着酒坛跨步进来,身后跟着阎群儿。
“群儿,你现在是跟定石大哥了?”李龙笑道。
阎群儿连连点头,笑道:“是啊,我正申请从京军调去锦衣卫,若是能成,日后就一直跟着石大哥做事。要是不成我便不做京军了,直接跟着石大哥。”
众人皆笑,群儿帮三人摆好酒食碗筷道:“三位爷慢用,有事叫我。”说完就自动跑出门去了。
李龙喝了一口酒,轻咳一声。
石勇紧张:“这酒不合你味口?”
“无妨,只是我内虚有亏,一时呛了些。”
“那南宫无我的功夫好生怪异可怕,他一人竟能与我们六人相斗。”目今想起,石勇还心有余悸。
“如此晴空,莫说丧气事。”李龙笑道。
石勇忙打自己嘴巴:“就是,就是,是我不好,自罚三杯。”
周昂也端酒而饮,心里却还是想着李龙的话。不知为何脑海的思绪莫名就去到南京,就想到夏静让他带回一件红衣给太子,就想到他服侍太子穿着红衣的画面。红衣赤焰,包裹着脖颈身躯,那张充满着帝王气度,眉目分明的脸上还有着年少的稚嫩,却也有着一丝平时察觉不到的……周昂猝然一惊,猛抬头盯着李龙,心中百转千回,到底没敢问出这句话。
群儿进得门来叫东宫来人了,是太子宣李龙入宫,还让东宫十侍卫亲自抬来轿子接他。李龙前脚才走,群儿又进来叫说宗人府来人了。原来竟是邵太妃着宗人府来向石勇父母提亲。
石勇忙起身道:“我过去看看,你不许走,待会再找你喝酒。”
周昂微微一笑,点头。
石勇离去,不料只过了一会,阎群儿便慌张跑进来,对周昂说:“周大哥,不得了,不得了,石大哥突然抗旨,不要娶妻了,您快去看看。”
周昂赶紧跑到石勇家中去,只见石勇鼓着腮包在堂上叫:“若是不能做锦衣卫,那怕驸马也不做,何况一个小小的郡马爷。”
“石大哥,何事如此?”周昂问。
石勇看到周昂,好像见到救命石头,急过来将他拉住道:“你评评理,原来我要娶的居然是邵太妃的孙女儿,就藩湖广的兴王长女,正正经经的郡主,方才宗人府的人来提亲,他们告诉我,若我做了郡马爷,便不能入朝为官,就算是做锦衣卫也只是一个恩职,那我岂不是成了废人?岂有此理。”
周昂想了想,道:“石大哥,此乃国法,不可妄议。”
石勇瞪大眼睛:“真有此法?”
周昂点点头。
石勇随即大叫:“不公平。”
“你一夕便可成为皇亲国戚,享受荣华富贵,其他方面自然要有所拘束。”
“那我不娶了。”石勇甩手道。
“勇儿,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千里迢迢接我们入京可不就是为了这门亲事?”母亲喝道。
“但我就是要做锦衣卫,就是要一辈子跟着督主。如果不能做锦衣卫,我宁愿终身不娶。”石勇也犟起来。
“石总旗,兴王已到京城,就是准备嫁女的,你说不娶就不娶,是想藐视大明藩王,对皇室不敬?”宗人府宗正也怒了。在宗人府就职的本就多是皇亲国戚,此时见石勇倔犟,也不禁动怒。
“石大哥,我问你一事。”周昂缓声道。
“你问。”
“你若不娶郡主,便是毁了郡主一生,你可知道?”
石勇扼腕:“我不想毁人一生。可是要我做个废人,也是万万不能。”
“二选一,你要如何?”
“好生为难,为何无有两全其美之法?”石勇跺脚道。
周昂思量半晌,道:“也不是无法,只是说出来要委屈郡主。”
“你说?”石勇瞪大眼追问。
“郡主不要正妻之名份,你便不算郡马。”周昂缓声道。
石勇眼光一亮:“这个主意好。”
“住口,郡主金枝玉叶,岂可给人做小。”宗正亦喝。
石勇把眼一瞪:“我不再娶别的女子入门,那郡主嫁给我,也不算做小。”
“不行。”宗正坚决反对。
“那就取消这门亲事,大明立国百年,也不是没有公主郡主取消婚事再择佳偶的。”石勇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道:“我这就入宫去向邵太妃说明白,若是邵太妃动怒,要打要骂也随她了。”
这样说着,便心急火燎的要向宫里,跨出大门口复又转回来拖了周昂道:“你陪我去,给我壮壮胆。”
周昂一笑,随他去了。
十侍卫直接将李龙送到乾清宫门口,太子亲自出迎,上前握住他的手道:“走,今儿个皇后殿下在宫里亲自做了一顿晚餐,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吃个饭。”
“一家四口?”李龙问:“除了陛下,皇后和您,还有谁?您是要我过来服侍您吗?”
太子哈哈笑道:“还有一个就是你啊,你可是我的内助,可不就是我的家人吗?”
李龙看了太子一眼,笑道:“殿下今日有喜事?神采飞扬啊。”
“你看出来了?我告诉你,我今儿个把郑熏杀了。”
李龙看着太子。
“不过我开心的不是这件事。”
“何事如此开心?”
太子真的有些雀跃:“我今儿个才明白原来我这心里也是有高玉的,我今儿个在诏狱满身是血,就嘴了他一把。哇,他那嘴倒真是柔软,好诱人。”
李龙微愣,复笑道:“殿下好勇敢。”
“不过,能成为我的内助的,始终只有你。”
李龙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伸手握着太子的手与他一起进入乾清宫。四人一起落座用膳。这一餐饭吃得很温馨,虽然太子与皇后并无过多亲密之举,但是过去的尴尬和陌生已然不在,万岁爷也是少有的春风满面,浑然看不出是多病的身。餐后,兴王到乾清宫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牵着这个弟弟的手去看望钟信,太子也握着李龙的手随行在后。屋里,三位流着大明天下最高贵血液的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或许是这一生以来唯一一次相聚在一起,喝着酒,互相说着话,微笑着,幸福着。
太子和李龙在院子里站着,李龙抬头望长空,今天天气真是好,看来就是个能让人快乐的日子。这样想着心头便掠过高玉和周昂的容颜,也掠过远在南京的夏静的容颜,再看看太子,依然在止不住的微笑,这孩子,是幸福的啊。
李龙抚胸轻咳两声。
太子见了,忙伸手轻抚他的背,道:“我们上亭子里坐一坐。”
李龙走得有点慢,到底是被伤得狠了,太阳一灼也有些头晕目眩。
“我听叔叔说了,那夜你们六人围攻南宫无我方得侥幸取胜,他的武功竟如此厉害?”太子扶他坐下,说。
李龙想了想道:“我的‘寒冰决’倒是他那怪异功夫的克星,只是他的内力深不可测,恐怕此生都追不上他。”
“当真这般了得?”太子惊讶道。
李龙轻轻点头。
太子沉吟半晌道:“如此,也难怪当年叔叔会被他父亲所虏,他父亲的武功恐怕只高不低。更何况十年前叔叔武功也远不如目今的自己。”
“那时节督主受过很多苦吧?”
太子淡淡笑了笑,也不多说。
“他不怪周昂吧?”
“没听他说过。”太子看着李龙:“自从我招你三人进锦衣卫,你似乎就特别关心周昂。”
李龙坦然一笑:“因为那是殿下想要关心的人。”
太子一怔:“你这样认为?”
“不是吗?”
太子想了想道:“他和高玉,和你都不一样。他的样子?”太子笑起来:“很像那些前朝戏曲里说的才子佳人。”
“殿下十四、五,也正是那墙头马上的年纪啊。”
“难道你就不是?你不过比我年长三岁而已。”
“我自七岁起就被母亲告知,待我长发及腰,便要入宫保护殿下了。”
太子直视李龙:“如果我对你,也有与高玉一样的心,你可愿意?”
“于我,殿下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和反对。”
太子哈哈一笑:“如此,却甚是无趣。倒好像我在利用皇权压迫你一般。”
李龙微微笑,又轻咳几声。
“你也累了吧,我们回宫,你好好将息。”
李龙轻轻点头,两人去向三位长辈告辞,太子命十侍卫送李龙回家。出得皇城大门,就看到石勇和周昂也兴高采烈的走出来。
李龙从轿中探出头:“你们怎么也在此?何事如此高兴?”
石勇笑道:“天大的事都解决了,自然高兴。你下来吧,我顶着你回去,也让这几个兄弟去歇息歇息。”
李龙就下轿,石勇一把将他举到肩上,让他坐着,扶着他的腿就走了。
“何事如此高兴?”李龙轻问。
“他啊差点就毁了自己的婚姻大事,邵太妃都生气了,好在郡主居然通情达理。”周昂笑道。
“通情达理?”李龙不解地问。
周昂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原来石勇入宫见邵太妃,说不能娶妻,只可纳妾,皆因不可不做锦衣卫。邵太妃原本十分生气,不料郡主竟然答应,只要石勇起誓此后一生不再娶也不再纳妾。石勇当堂就答应了。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周昂却道。
“为何这样说?”
“郡主是兴王就藩之前与人所生,其母身份来历不明,兼且自小体弱多病,邵太妃眼盲,便由万岁爷恩准养在宫中陪伴照顾邵太妃。石兄与她成亲,怕也没甚人生趣味。”周昂缓声道。
李龙笑道:“有否人生趣味,就看石大哥如何担待了。像石大哥这般坦然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男子汉,想必妻贤便是最好。”
石勇大力点头,哈哈笑道:“便是此理。便是此理。娶妻求贤,女子只要贤良淑德,孝顺公婆,能生儿育女便好。至于甚么趣味,自然是与你们在一起大块喝酒大块吃肉,奋勇杀敌才是痛快。”
周昂叹息一声,笑道:“人各有志,当真不能勉强。”
李龙看了周昂一眼,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宗人府按邵太妃的旨意向万岁爷上了奏折,万岁爷也觉得皇家经已太久没有喜事,也就御批准予成婚。但是因为不是娶妻,也就没有按皇家仪礼大婚。而石勇初成总旗,也不想太铺张,婚事礼仪仅按民间娶妻之仪来办的。唯一的要求仅是希望钟信能成为他的家族长辈,接受他与新娘的茶酒跪拜。钟信虽然还戴着人皮面具,倒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太子派人送了贺礼。
石勇这边仅有父母、李龙、周昂、阎群儿及赵良,邢缨和身为师父的钟信和前来凑热闹的钟谨到贺。女方那边人多些,也不过是三族之内的至亲,比较意外的是远在湖广安陆州就藩的邵太妃亲子兴王,陛下同父异母弟朱祐杬现身婚礼。石勇就这么成了外戚。直到入了洞房他才看到自己妻子的模样,是一个纤弱的清丽女子。但是新婚之夜,他甚至都没能洞房。妻子因婚礼而劳累,身体孱弱,他就让她早早将息了。不过他完全没有不悦,对于他来说,既然娶了妻子,当然就要好好照顾她。他过了婚期就回了锦衣卫营,周昂一早已入营受教,倒是李龙一直在家中静养,是和石勇一起入营的。高玉也被赐封为带刀侍卫,可以名正言顺须臾不离太子左右了。这一年,京师的四月就在喜庆当中过去了。钟信和韩芸娘、钟谨的相处也日渐融洽,芸娘的病情还在太医院御医精心治疗下,一度有好转,这令钟信心中不免燃起希望。唯一令人不安的,是万岁爷。五月的京师,万岁爷一病不起。虽然太子,钟信,赵良等人多少都有些心理准备,但当现实扑面而来,还是免不了悲伤。太子急命周昂前往南京,接夏静入京。什么世俗礼仪他都不在乎,他想让父亲看到他选定的皇后,未来的国母。乾清宫内,夏静入内见礼,周昂在宫门外守候。须臾,宫内传来旨意,召周昂同时谒见。
万岁爷坐在龙床上,看着眼前跪着的夏静,柔声道:“你便是我儿心有灵犀选中的皇后?”
夏静低首,温婉的答:“殿下确曾许诺立我为后。”
万岁爷一笑,那眼里却有一丝凛厉:“你可知朕的孩儿,到底是甚样的人?”
“民女知晓。”
“你当真知晓?”
“民女在天津那夜,在太子握着民女的手走在河堤边,民女便已知晓。”
“从此你就要敬我儿如天,否则九族定诛。”
“民女明白。”
“不会后悔?”
“不后悔。”夏静坚定而又温婉地答。
“果然是世代忠良教出来的好女儿,你既如此坚定,朕便信你。”
“谢万岁爷信任。”
万岁爷的目光移向与夏静同跪于地的周昂,复看向太子。
太子轻声道:“父皇,他可好?”
“不是龙儿么?”
太子骄傲一笑:“他也好呢。”
万岁爷失笑,轻轻点头道:“我儿将来便是万乘之尊,多要几个体己人也无不可。”复又看着周昂道:“抬起头来。”
周昂缓缓抬头。
万岁爷点头:“果然是谦谦君子,温润佳妙容颜,我儿眼光倒是好。”
此时周昂,无可言语。
“日后太子登基,你要对他矢志忠贞。”
周昂听着‘忠贞’二字,一时不知做何想法,有些尴尬的低头道:“臣遵旨。”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对太子说。”万岁爷微微一笑道。
夏静和周昂起身退出寝宫,太子握着父亲的手卧在父亲怀里,躺在龙床上。
“儿啊,读过几篇《世说新语》?”
“全读过。”
“世说新语贤媛篇中有说赵母嫁女,说:“慎勿为好”。女曰:“不为好,可为恶邪?”母曰:“好尚不可为,其况恶乎!”,我儿,你可知其意?”
太子看向父亲,轻笑道:“是说好事不可为,坏事更不可为之意。”
万岁爷轻轻点头:“他日你登基为帝,便要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骄臣悍将,满朝文武看似跪在你的脚下,叫着万岁万岁万万岁,但没有一个是真正省油的灯。为父如履薄冰走到现在,连自己都甚觉神奇。”
太子那心却不觉神奇,父亲的委屈他是看在眼里的,那心早已有所提防,断不能让朝臣再欺负到自己头上。只是这样的心思不能对父亲说,免得父亲忧心。他也能明白父亲说这个故事给他听的意思,还是要他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朝臣之时,做个无为之君,明哲保身。
“我儿,为父当年一念之念,就让你走到如今之境,也不知是幸或不幸?为父将龙儿留给你,在将来的岁月里他定会是你最坚定的倚靠。若有朝一日这朝堂之上剑拔弩张、流血五步,我儿不妨随龙儿远走幽冥,不问世事。”
“爹爹放心,儿臣不会让这一天发生。太祖高皇帝打下来的大明天下,会牢牢掌控在儿臣手中,断不辱没列祖列宗。”太子胸有成竹地说。
万岁爷看着太子,既欣慰又担心,倒也不好打击他的自信,也就点头:“我儿成竹在胸,为父也就放心了。你且先去,替爹爹将龙儿唤进来。”
太子点头而去,过了一会,李龙入内见驾。
万岁爷期待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李龙缓缓道:“那日午后艳阳下,朕与兴王、信弟促膝长谈,他二人已在朕面前举誓,誓死效忠我儿。”
李龙不语,静听。
“龙儿,朕这一生最信的便是德官,朕望你也能成为我儿最信任的人。”
“万岁爷请放心。”
万岁爷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必要时你要帮我儿杀人。”
李龙抬头,微微一笑:“杀人不过头点地,陛下勿忧。”
万岁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头。弘治十八年五月辛卯,帝崩。午刻有旋风大起,尘埃四塞,云笼三殿,空中云端若有人骑龙上升。得知皇帝殡天,第一个跪地大哭的却是兴王朱祐杬。他和圣上其实从来不亲,但那一日午后艳阳,三兄弟一生中唯一一次的畅聚早已抵消所有的陌生疏离。太子跪地流泪,李龙、周昂,高玉皆随侍在后,下跪痛哭。万岁爷遗诏,皇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性天成,宜即皇帝位,其务守祖宗成法,孝奉两宫。进学修德,任贤使能,节用爱人,毋骄毋怠,文武群臣同心辅佐,以共保宗社万万年之业,丧礼悉遵先帝遗制,嗣君以继承为重,礼部选婚可于今年举行。此时的皇后殿下,表现出格外的坚强,在夫丧之后,当务之急就是为太子登基做准备。帮她忙的,还是黄惟德。黄惟德保两代君皇,更亲手接生两代君皇,对万岁爷视若亲子,万岁爷驾崩,其心痛之深,难以言表。但在此悲伤笼罩之际,具体主持后事的,还是她。
万岁爷驾龙归去之日,钟信没能到乾清宫。因为同一日同一时,韩芸娘亦油尽灯枯,逝于小院之内,终究前些日子的好转只是回光返照。石勇守候在他身边。很奇怪,就在万岁爷即将驾崩之时,石勇想到的就是钟信,他担心钟信那边也会出意外,是以急急赶去小院,果然,那时韩芸娘也安然逝去了。只是孤单抱着爱人冰冷遗体的钟信,还是感受到了刻骨的悲伤。好在,他在泪眼朦胧当中,看到了石勇。这个徒弟,倒确实是可信赖的啊。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万岁爷殡天之日,亦领哈与撒哈答从撒马尔罕回到京师,两人却是衣衫褴褛,形销骨瘦,见到钟信就伏地大哭。钟信方知母亲的故国也发生宫变,亦领哈和撒哈答好不容易才拼死逃出撒马尔罕。钟信那心,除了悲伤,再无其他了。
五月己亥,钦天监择五月十八日丑时即位从吉。而百官朝临之期未满,请暂免是日朝临移后一日,太子从之。
五月壬寅,太子即皇帝位,李龙、高玉、周昂、石勇以带刀侍卫身份随侍。
六月初五日,遵遗诏二十七日服制满。
六月初六日,太子释衰服,换常服。
兴王朱祐杬亦同日离京就藩,石勇亲自相送城外十里。
夜,太子召李龙入宫。
“陛下,您瘦了。”李龙怜惜道。
太子缓声道:“你改口倒是极顺,我这心还只当自己是太子呢。”
“陛下还是早些适应为好。”
太子轻轻点头,叹息一声道:“你随我去看看叔叔。我忙着父皇的事,都忘了婶娘也逝去了。”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钟信所居的四合院,向韩芸娘的牌位上香。钟谨回礼,他的丧服还未除,民间子女,要服丧三年啊。钟信独坐在师父的坟前。太子前来,钟信也只是无声的望着他。
“要离开这院子么?”太子问
钟信抬头看着太子。
“七月,钟谨将进入传武堂。”
“谢陛下恩典。”
“其实还有一事要告诉你。”太子缓声道。
“陛下请讲。”
“东厂和锦衣卫都送来了有关撒马尔罕王室内乱的秘报,你的亲舅舅与他的堂兄弟们为争夺皇位而互相厮杀,如今的撒马尔罕王室已无一个男性继承人,你舅舅的两个女儿女婿也在内乱中死去。只剩下一个未及弱冠的外孙女儿在世。”
钟信皱眉,不过也不甚关心。
“我会派人到撒马尔罕宣旨平息内乱,替你舅舅稳固朝纲。但是撒马尔罕将来的王位之选,我属意钟谨。”
“陛下?”钟信惊而站起。
太子把手一摆:“你听朕说完,谨弟今年只得十岁,去撒马尔罕尚早,朕会在朝中替他寻找合适的师傅教他帝王之术,同时要王岳亲自教授他武功。五年之后选派忠勇之士送他到撒马尔罕继位。你和他的父子之缘或许就是这五年了。”
“为何定要是谨儿?”
太子表情淡淡:“除非这五年间你那亲舅舅再生个一儿半女,谨弟便可留在京师陪伴你。”
钟信看着太子,这个登基继位不过半月的少年,身上已有了决断天下的气息。
“这个四合院很美,老大人的坟又在此,我会派人为老大人守坟。但我希望你能离开这个院子,一切从头开始。”
“过去种种便如昨日死,今后种种便如今日生。”李龙轻吟。
钟信久久无语,终点头:“陛下说得是,臣会去我该去的地方住。”
太子却一笑:“倒也不必另寻住处,你就去和石勇住吧。”
钟信一愣。
“那三座宅院,他们三个住太大了。中间那宅院就给你住,让李龙和周昂住一处去。”太子笑道。
钟信看了李龙一眼,缓声道:“你愿与昂儿挤一处?”
李龙亦笑:“五师叔,我那宅院止我一人,他住下也还有空房。”
太子伸了个懒腰道:“我若在宫里住得累了,也去住住,钟谨从传武堂回来,也可以去住住,倒是不错。”
十年,躲藏在老大人幽魂之下十年的钟信,终于走出了新生的第一步。
十月丙寅,孝宗敬皇帝梓宫葬泰陵。
弘治十八年十一月壬午,钦天监进正德元年大统历,正式定帝号正德。正德帝在奉天殿接大统历,遂赐文武群臣颁行天下。先帝入葬,新帝要做的第二件大事,就是选后大婚。而这个时日竟是要到第二年的七月,亦即正德元年的七月份。
从旧年五月先帝驾崩到新帝元年七月,李龙,周昂、石勇,高玉着实的在京师生活了一年,按时按候到锦衣卫值守训练,到传武堂习武,石勇更是晨昏定省向钟信请安,视师如父。高玉这一年作为新帝的带刀侍卫,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左右,真正是如影随行,甘之如饴。两人感情也是日渐深厚。但是该来的终究要来,新帝要选后大婚了。所有的择选程序都要走一遭,最终还是原来的期许:夏静入选大内。大明天下新帝登基,成婚,封后,开启新的年号,新的岁月。李龙,周昂,石勇和高玉四人的人生也由此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第一部完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