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I love you forever

娘生我那年36岁。

我是父母最小的孩子。

虽然生我的时候计划生育政策还没开始，但他们也并没打算再多要一个我，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已经足够完美了。

四个孩子加上父母两人，全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和母亲耕地劳作的微薄收入，多一个孩子就多出一张吃饭的嘴来，七十年代的农村生活并不是那么容易。

娘说，发现怀我的时候已经临近春节了，忙着过年的各种事情，把拿掉我的计划放在了年后。算我命大，娘说年后想起我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月份大了没办法打掉。

据说那时候判断娘肚子里的我是个男孩，于是邻居婶子就先预定了生下来后抱走给她弟弟家做养子。

娘说生我的时候很麻烦。那时候的农村妇女都是在家里生孩子，娘又是生第五个孩子，连接生婆都没有。娘说她是站着生的我，而且我还脐带绕颈，总之差点要了她的命。娘说我是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出生的，第二天早上邻居婶子便来家抱孩子，结果一看是个女孩儿，人家就不要了。

生我那天父亲在学校，第二天娘差人去通知父亲，父亲听说又生个女儿，很不乐意。父亲并不重男轻女，只是觉得女儿的话就送不了人了，就多一张嘴吃饭，家里本来就困难……

据说奶奶和舅妈都不同意将我送人，于是，不知道当时父母什么态度，反正我是砸他们手里了。从我小时候的小名可以看出我的多余，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都叫我小玉，取多余之意，只是几十年过去了，再也没人叫起。

后来，娘说本家的大娘家四个儿子没有女儿，想领养我，娘说嫌弃他家成份不好，不给。父亲的朋友家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想要我，大姐二姐轮替守着不肯给人……

虽然从我没出生开始就在寻找合适的人家，但父母和姐姐哥哥们都很疼爱我。

娘说，我差不多四五岁的时候，父母在家里干活，我在旁边围观，跟他们聊天，聊到如果别人家把我领走了呢？当时只有一点点年纪的我就模仿第三人称说话：要是他们把我领走，我就自己回来，要是他们问我：“闺女，你干啥去？”我就说我出去玩了……

父亲现在依然能清晰的记得当时的场景和话语，每每聊起我小时候，这段必是经典。

再后来，我慢慢长大，改革开放，大环境好了，人们的日子也慢慢好过起来。我虽然不属于乖巧伶俐，倒也懂事明理，再也没有人惦记要领养我了。

每每听到小时候的这些故事都会觉得有意思，如果小时候真的被送人了，会有怎样的人生？如果送到不同的家庭会有怎样的不同？

感谢父母姐姐和哥哥们的爱，让我健康自由的成长并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农村的生活单调，但我们那个年代不缺自找的乐趣，与现在的孩子不同。大部分的农村孩子并没有开明的父母，但我有。

小学的时候我就已经会织手套袜子，初中我就可以用缝纫机做鞋垫和缝补衣服。这些有观摩娘和姐姐们做的，更多的是来自娘鼓励的。娘不限制我用缝纫机，只是提醒我小心别伤着手。针断了，卡线了……全是娘帮我修。这在我当娘以后也经常鼓励娃去尝试一些事情，不要怕，有娘托底。

前二十年的时光，为学习跟父母也有争执，年少无知，总是辜负父母的希望，总是自以为是的知道自己要什么，现在想来多宝贵的二十年就这样一闪而过没有收获。

千禧年毕业，工作没有着落又加上失恋，天天在家闷头睡觉。父亲本来对我们就比较宠溺，再加上没能帮我安排工作而心存内疚。而娘就不这么认为，娘看不惯我天天睡眼惺忪的样子，天天数落我。于是，在快要春节的时候我背着包南下深圳了，这一走，从此就漂在外面了。父亲每每提及此事，总是埋怨娘把我撵出去了……其实跟娘没有关系，自己的路终究是要自己走的。

人生不惑，想想真正跟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前二十年。

接下来的十年，忙工作，忙对象，忙婚姻，唯独没有忙父母。

三十到四十岁，忙工作，忙家庭，忙孩子，忙生活，父母只是每年回去探望一次，理解了他们的付出与不易。

谈恋爱，结婚，生子，父母都是支持，唯有移民这件事情上，父母都觉得在北京已经很好了，干嘛要去那个只在电视上看过而且还不安全的地方呢……娘更多的是舍不得。

2013年暑假，带娃回娘家，走的时候，娘把她留了几年的新毛巾被给我，说我年底如果走了可以带到美国去……因为我自己的东西也挺多，实在带不下，又不忍心骗老太太，就说了实话，说不带了，带不下……娘的眼里满是落寞，现在想来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来美五年，回去两次，娘虽然嘴上说机票贵啊，回来一趟折腾啊，但真见面的时候高兴的还是父母。第一次回去，一切都好。

第二次，病床上的娘撑着让自己声若洪钟，让我放心，不用惦记回来……

急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娘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娘了，我拉着娘的手，妈，我回来了……娘说，你回来了？

娘说，妈，我回来了！我不知道娘是重复我的话，还是象个孩子似的跟她的娘说话。病痛的折磨让这个坚强的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我想好，我不想死……每每想起这个场景这句话都会让我泪流满面。看着这个生我的人躺在床上，连翻身和坐起来都成愿望的时候，心如刀割。

看着娘咽下最后一口气，替娘最后一次穿好衣服，看着娘被抬进棺材，看着娘最终变成一抔黄土，心里被狠狠的一下一下挖出一个深深的黑洞，深不见底……

生我的人走了，留下无尽的思念。

娘，你还好吗？

今天，我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