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关于文学作品翻译的文字,摘自冯象的文章,我深以为是:
对于普通读者,有价值的外国文学的翻译就只能以好坏、对错论之,不可能不好不坏或不对不错。或者说,坏的和错的译文,乃是忠于平庸的结果;平庸,才是许多译作缺乏诗意的根本原因。弗罗斯特没弄懂,翻译不是要给“诗”在不同的语言里寻觅一模一样的替身。那是蒙人,到头来未免徒劳。实际上,译本必须独立于原著,创造自己的意境,才称得上优秀。那“一译即失”的不是“诗”,是天才哲人眼里的平庸。
这条原理,可以推及一切好的和对的文学翻译。
……
译文的内容须服从原著的“规定”;人物性格、故事情节和思想逻辑,都应当是原文的尽量忠实的再现。一般而言,原文的字面意思是不难理解的,文本考订、辨析注疏,是只要舍得下工夫就能做成的学问。
真正难的,还是领会、把握作品的语言风格和艺术理想,并将之化为译文的风格理想。如此,译本的优劣,有一点像演奏家诠释乐曲,关键在风格个性的表现所蕴含的艺术理想的高下、有无。而因为作品内容的转译无法脱离艺术形式的运用,译本之间风格理想的差距,便不仅是好坏,也是对错甚至死活的界限。
这界限,以其高妙处论之,也就是观堂(王国维)先生拈出的“境界”二字:“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见于外物者,皆须臾之物。惟诗人能以此须臾之物,镌诸不朽之文字,使读者自得之”(《人间词话》附录)。中国的诗词传统,不重叙事而长于抒情,充满了相似主题的简单“故事”的重复“翻译”;游戏与竞争性极强,规则与译艺相通。故我以为,译艺理同古人作诗,其上乘者也是追求“须臾之物”,或“字字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的意境。那意境观堂先生亦称“自然”(“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不隔”(“妙处唯在不隔”),奉之为诗词的最高理想。因此,文学翻译可看作是一种试图将原文的境界创造性地再现于译文的努力。惟有达到“不隔”之境,译作才能真正独立而获得历史评价,加入母语文学之林。
来源:《猫头鹰的大眼》 http://www.ideobook.com/222/owleyedness/
有了上面的观点作为前提,对您这位朋友的翻译,我很难妄加评论。原因就从标题说起。
- 冯象上面提到:原文的字面意思是不难理解的,文本考订、辨析注疏,是只要舍得下工夫就能做成的学问。
- 泰戈尔这本诗集,原本以孟加拉文写成,后来他自己译成英文,标题 Stray Birds,也是他自己起的,因此,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意义上的损失,或者说转换,恐怕只有诗人自己知道。因为不懂孟加拉文,所以也很难做出境界上高下的评判。
- 当初起这个标题,是诗人主观上深思熟虑有意为之,还是从第一节诗首随意信手捻来,又或者这种表面的“随意”,实际上是诗人潜意识中酝酿多时的天才的灵光闪现,这还需要一番考证功夫。
- 考证功夫到位了,假设不考虑孟加拉原文,只以英文版为参考:如果想标题翻译的境界到位,还需要从整本诗集的整体上把握。我也没有通读全本……
- 严肃的翻译,倘若不是文学和语言天才,译者必然需要考量之前的版本,加以综合、学习,从而做到不断向原文的境界接近。这本诗集译本众多,我也没读过几个。。。
因此,有鉴于上述 5 点,仅标题是应该译为《飞鸟集》还是《浪鸟集》,就不是一个很容易得到的结论。
标题如此,别的就更不用说了。
以上是比较“严肃”的角度。
从比较“随意”的角度来看:泰戈尔这本诗集本来就是用简单的语言,营造出充满哲理的境界。然而,看似简单,却像是太极高手随随便便抛出的一掌,其中的玄妙和力道,外行难以理解。倘若悟到了,就像《西游记》中:
孫悟空在傍聞講,喜得他抓耳撓腮,眉花眼笑,忍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所以,悟到这种简单,大概就像毕加索说的:画了一辈子,都在学着画得像个孩子。
再者,这文本原是朋友之间的相和,词语之间,有时候是某种不可为外人道的灵犀相通,这其中的意思,当事人明白、相悦,才是最重要的。我这样的外人怎么看,无所谓,不必挂怀。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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