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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飓光志] [渡誓] 第四章 誓言

[飓光志] [渡誓] 第四章 誓言

作者: Botanica | 来源:发表于2017-10-13 18:13 被阅读0次

我也想到了很多女读者会怎么看待我。她们只会更加相信我是传说中那个放弃信仰的异端。

——《渡誓》序

撒迪亚斯的尸体被发现后,才过了两天,灭世风暴就刮回来了。

达力拿被这怪风所吸引,赤脚踩上冰凉的石板,走过又在伏案撰文的纳瓦妮,来到住处外的阳台上。阳台悬在半空,俯瞰乌有斯麓之下的悬崖。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西边吹来比平时更凛冽的寒风,冷得刺骨、冷得钻心。

达力拿低声问:“飓风之父,这外面冷飕飕的,是你造成的吗?”

飓风之父回答:不知道,那不是正常现象。

“以前的灭世里都没出现过?”

对。史无前例。

飓风之父声音幽幽,依旧像那隐隐的雷鸣。他不会随叫随到,也不会如影随形。这不难想见,他是飓风的灵魂,本就无拘无束。

但他偶尔就是不听达力拿的问话,简直像个小孩一般任性。有时,他只是不想让达力拿以为他会遵从使唤。

远处灭世风暴压境,轰雷滚滚,裹挟着红色闪电的黑云隐隐发亮,所幸位置很低,云顶触不到乌有斯麓,仿佛一介骑兵脚踩平静的浮云。

那片黑暗在乌有斯麓高地的周围涌动,达力拿只好硬着头皮去观察。没一会儿,这座孤塔似乎成了遥望致命暗海的灯塔。

万籁俱寂,只有时断时续的惊雷声传来,宛如一百根树枝同时折断,但黑云深处的红色流光似乎与之不相匹配。

灭世风暴动静不大,达力拿简直能听到裙裾摩挲的沙沙声。纳瓦妮悄然来到他身后,紧贴在他背上,头靠他的肩膀,伸手搂住他。借着初月的月色和脚下灭世风暴的闪光,他垂眼一瞥,发现纳瓦妮的禁手没有戴手套,在暗中依稀可辨,手指纤细修长,涂了酡红色的甲油。

“西部还有消息吗?”达力拿低声问。灭世风暴行进得比普通飓风慢,几小时前刚刚袭向深国,然而即便把润石全程放在室外,也无法充光。

“对芦亮个不停,别国的君主迟迟没有回复。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吧,他们总会听进去的。”

“纳瓦妮,我想你低估了王族固有的执拗。”

达力拿曾多次在飓风期间外出,年轻时尤其起劲。飞沙走石的混沌飓幕、划破天际的电闪雷鸣,他什么没见过?飓风是自然威力的终极体现,狂野、不羁,人类的渺小可见一斑。

不过,普通的飓风向来不可恨。灭世风暴则不然。那是一股怨风。

看着脚下的黑云,达力拿眼前赫然浮现出灭世风暴缓缓扫过柔刹大陆的情景。

房屋损毁,被烈风卷走的居民呻吟呼号。

风暴突如其来,下地的农人陷入恐慌,奔走相告。

城市上空雷声炸响,乡镇被阴影笼罩,庄稼被席卷一空。

浩浩荡荡的明亮红眼,好比骤然充光的润石,渐渐苏醒。

达力拿长舒一口气,那一幕幕景象便消失了。“是真的吗?”他小声问。

飓风之父回答:是真的。灭世风暴由敌人驾驭。他发现你了,达力拿。

原来这不是过去的画面,也不是未来的远景。全天下正在遭受蹂躏,他所在的王国和他领导的人民也不例外。他深吸一口气。最起码这不是他们初次经历的那场灭世风暴,没有再撞上飓风,强度似乎也变弱了,尽管不会夷平城市,破坏力依然巨大。风是一阵一阵的,充满敌意,还有那么点谨慎。

敌方似乎更喜欢侵扰小城镇和农田,把人打个措手不及。

灭世风暴的威力虽不及他担心的那么大,却还是会导致数千人丧生。城市也将遭殃,尤其是那些没有西向防风屏障的地方。更糟糕的是,灭世风暴还会夺走仆族劳力,待它们变成虚渡后再放归人间。

总之,这场风暴会血洗柔刹……再现灭世期间的灾难。

达力拿握住纳瓦妮的手,纳瓦妮一把将他搂住。“达力拿,你已经尽力了。不要放不下,还自己找罪受。”

“嗯。”

纳瓦妮放开他,扭过他的身子,让他背对风暴。她一袭晨衣,不好出面,但也不见得不体面。

唯有她的纤手例外。她轻抚他的下巴,说:“鬼才信,达力拿·寇林。你根本没放松,还板着一张脸,你的真心都写着呢。就算被大石头压住,你也会硬撑着去听战况汇报。别以为我不知道。”

她身上散发出令人迷醉的香气。紫色的瞳眸炯炯有神,风情万种。

她说:“达力拿,你得歇歇了。”

“纳瓦妮……”他沉吟道。

她看过来,一脸错愕。她还是那么美,比年轻时更有韵味。达力拿绝不会瞎了眼,毕竟现在还有谁能跟纳瓦妮比美?

他托住她的后脑勺,吻上她,心中爱意复苏。她的娇躯紧紧贴着他,胸部透过轻薄的晨衣抵在他身前。他陶醉在她的唇、她的芬芳之中,宛如晶莹雪花的激灵在四周飘扬。

过了一会儿,达力拿便抽开身,走到一边。

纳瓦妮不禁发话:“达力拿,你这老顽固。你就一点也不动心?我都怀疑自己没魅力了。”

“纳瓦妮,我可得把持住,这对我很重要。”说着,达力拿的嗓音又哑了,“我当年失控的样子和后果,你明明清楚。现在不能放手。”

纳瓦妮叹口气,轻轻走来,把他的胳膊从石墙上移开,再挽住。“我是不会催你,我要的是答复。你就准备这样下去了?戏弄我,回避感情?

“嗳,”他遥望黑漆漆的风暴,“这样就没意思了。俗话说,兴师者,不打无把握之仗。”

“那又怎样?”

“我会想法子把事给办了。我们要宣誓。”

这是关键的一环。两人承诺永结同心。

“到哪里宣誓?”纳瓦妮戳了一下他的胸口,“我也是教徒,而且比大多数人更信。可卡达什、拉登特和茹舒都没给我们面子。茹舒听我说起这事,一下子就叫出声了,简直是逃走的。”

“是恰娜达跟卡达什讲的,”达力拿说的是随军的虔诚者教长,“她可能一听你在跟我交往,就叫卡达什传话,结果整个虔诚会都知道了。”

“那就不会有虔诚者愿意主持婚礼。”纳瓦妮说,“他们觉得我们只是姐弟关系,再怎么着也不会有人迁就你。你再拖下去,女方只会怀疑你的心意。”

“你真有过这种想法?”达力拿问。

“哎……怎么可能。”

“我爱的人是你。”达力拿紧紧搂住纳瓦妮,“一直都是你。”

“那还顾虑什么?”纳瓦妮问,“让虔诚者下诅咒之地去吧,他们爱怎样就怎样,跟我没关系。”

“这话不当讲。”

“我又没有到处宣传,说神死了。”

“不是‘到处’啊。”达力拿辩白,说罢“唉”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松开纳瓦妮,回到房里。加了炭的火盆送出怡人的暖意,也是室内唯一的光源。军营里的加热法器已经都拿过来了,可眼下没有飓光驱动。学者们早就在塔中发现了笼子和长锁链,显然能把一笼润石降到下面的飓风中充光。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飓风还会回归。在别的地区,泣雨季可谓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往后可能还会反复,要不然平常的飓风就会刮过来了。谁知道呢,就连飓风之父也不愿多透露。

纳瓦妮拉紧厚门帘,也进了屋。室内摆满了家具,椅子都靠墙放,上面堆着卷起的地毯。还有一面全身镜,圆润的镜框镌刻着流转的风灵图案,似乎先是用虫甲蜡雕的,经过塑魂术的工序,才成了硬木。

这些玩意儿都堆在房间里,就怕轩亲王住得太简陋。 “明天叫人清理一下吧。”达力拿说,“隔壁还有空屋,可以装修成客厅或休息室。”

纳瓦妮点头同意,坐到沙发上。镜中映出那只随意袒露的禁手、那件滑到肩膀两侧的晨衣,脖颈、锁骨和前胸的上半部分一览无遗。这不是挑逗,只是比较舒服的打扮;两人的关系已经相当亲密,即便被看到,她也不会尴尬了。

有一方能够主动,就很好。尽管每到打仗时达力拿都迫不及待,但唯独对待这件事,他老是需要别人的鼓动。那些年前也是如此……

“我的上一段婚姻,本就动机不纯。”达力拿轻声道,“我还犯了很多错。”

“还不至于。你娶了□□□□,看中的是她的碎瑛甲,可王室婚姻大多只是为了政治。这不叫动机不纯。你想啊,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一直都是这样,每当他听到亡妻的名字,那个字眼总会幻化成微风过耳的声音,不可捉摸,根本无从记忆。

“达力拿,我不想取代□□□□。”纳瓦妮的语气忽然关切起来,“我明白你还爱她,这没什么,我也怀念她。”

唉,他们懂什么。达力拿转身面对纳瓦妮,强忍住痛苦,终于开了口。

“我不记得了,纳瓦妮。”

纳瓦妮皱起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达力拿解释道:“我压根忘了我老婆是谁,连她长什么样都没印象了。我眼前只有模糊的黑影,还听不到别人念她的名字。这段记忆仿佛被夺走了:我们初见时说的话,我一句都不记得;我也不记得在晚宴上见过她,那时她才刚来塔冠城吧?反正我脑子里就一片混沌,有些关于她的事儿我还能回忆起来,但记不住具体的细节。这一切……都不见了。”

纳瓦妮用禁手捂住嘴巴,眉头拧成一团,显得很挂念。达力拿心想,自己肯定露出了一张苦脸。

他瘫坐到纳瓦妮对面的的椅子上。

“是酒喝多了?”纳瓦妮轻声问。

“不止。”

她舒了一口气。“那就是古魔法。你不是说,夜妖给你的恩惠和诅咒你都知道吗?”

他点点头。

“唉,达力拿。”

“别人一听到她的名字就老往我看,都可怜我呢。”达力拿接着说,“见我没什么反应,就以为我还在忍着。可我呢,只想跟上他们的节奏。你想啊,有一半的对话我都听不见,还怎么聊得下去?”

“纳瓦妮,就算我爱过她,我也没印象了。和她共度的时光、和她吵过的架,我都不记得了;她说过的话,我也忘光了。她真的已经走了,我的记忆也变得残破不堪。而她是怎么死的,我更是想不起来。我之所以那么在意,是因为我心里清楚,她死的那天值得铭记。一座城里有人和我兄长作对,我老婆似乎成了人质。”

那天他还独自走过一段长路,仅有憎恨和激越相伴。这份感受历久弥新。他早已惩治了那些夺走他妻子的人。

纳瓦妮坐到达力拿身边,把头靠在他肩上。“要是能造出无忧法器就好了。”

“嗯……失去她,肯定伤透了我的心。”达力拿低语,“后来我成了那个模样,现在留下的,也只有伤疤了。但是不管怎样,纳瓦妮,我是真心希望我们能成,不能再犯错了。我要在人前发誓,明明白白地娶你。”

“不就是许个诺言嘛。”

“诺言的意义对我来说至关重大。我现在是这么看的。”

纳瓦妮双唇微启,若有所思:“要不要请艾尔霍卡?”

“还是别难为他了。”

“那就请外国的祭司?亚泽尔的好吗?他们算是沃林教徒吧。”

“那样太离谱了,就跟自称异端没什么两样。我还不想忤逆沃林教会。”达力拿酝酿一番,“要么就省掉这一步……”

“你说什么?”纳瓦妮问。

达力拿仰望天花板:“不妨去请更高的权威。”

“请灵体吗?”纳瓦妮乐了,“请外国的祭司已经是大逆不道了,请灵体还得了?”

“飓风之父是荣誉最大的残留。”达力拿说,“他是全能之主的碎片,也是最近似于神的存在。”

“我也不反对啦,”纳瓦妮说,“我还巴不得糊弄一个洗碗工来主持婚礼呢。只是这么做有点少见。”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假设他愿意。”达力拿望着纳瓦妮,扬眉耸肩。

“你在向我求婚?”

“……对啊?”

“达力拿·寇林,你敢不敢更正式一点!”

达力拿托住女方的后脑勺,轻抚她披散的乌发。“还能怎么正式,纳瓦妮?我是做不到,别的男人大概也没有更好的机会。”

纳瓦妮嫣然一笑,仅是吻上来。

几小时后,达力拿乘上乌有斯麓的法器升降梯去往塔顶,紧张得出奇。升降厢彷如露台,宽阔的柱状通风井位于塔城中央,有一个宴会厅那么大,从一层延伸至顶层。

塔城的十级,从正面看是圆形的,实际上却是半圆形的,毕竟东翼是平坦的一片。较低的楼层左右傍山,中心朝东,平坦一侧的房间安了窗户,远眺飓风之源。

中心通风井处,有一整片剔透的玻璃幕墙,高达数百尺。白天还有明媚的阳光照进来,到了晚间,则蒙上了漆黑夜色。

升降厢沿着墙内的竖井持续爬升。纳瓦妮已经去塔顶了,眼下与达力拿同行的人,除了阿多林和雷纳林,还有带着几名护卫的沙兰·达瓦。他们站在一边,不加打扰。达力拿想着心事,阵阵忐忑。

何必忐忑?可他还是不由得两手发抖。风操的,这哪里是个年逾半百的将领,明明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纨绔童男。

他脑海中响起轰鸣声。飓风之父这下可答应了,他很感激。

“想不到你这么情愿。我先谢过了,但还是挺意外。”

飓风之父回应:一切誓言都值得尊重。

“要是有人发誓时什么也不懂,或者随口乱说呢?”

没这种事。宣誓的本领是区分人与兽及灵体主次的标志,表示智慧、意愿和选择。

达力拿仔细想了想,不觉得意外。飓风之父的看法确实极端。灵体嘛,本身如此,它们毕竟是自然的力量。然而荣誉——全能之主——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升降厢“嘎吱嘎吱”地升向塔顶,势不可挡。如今还能运作的升降梯没有几座了,乌有斯麓还辉煌的时候,所有装置都能立即启动。一行人接连越过未经勘察的楼层,达力拿不免心生不安。将此地划为堡垒,就像在未知之境安顿扎营。

升降梯达到顶层后,卫队匆匆赶去开门,都是第十三冲桥队的人。第四冲桥队最近被他派去执行别的任务了,他们当下的身份接近于光辉骑士,地位如此重要,不能只做护卫了。

达力拿愈发紧张。他带领众人经过几根描绘光辉骑士团的立柱,登上一段台阶,穿过尽头的活板门,来到塔顶。

乌有斯麓的楼层一级比一级窄,但塔顶也有百余码宽。这里气温很低,取暖用的火盆、照明用的火把,都已经摆好了。夜空澄澈如洗,高悬的星灵旋转纷飞,划出迷离的轨迹。

达力拿其实很是不解,先前他宣布要在半夜结婚,可包括他的两个儿子在内,竟然没有人质疑他的决定。他在人群中寻觅纳瓦妮,惊讶地发现她弄到了一尊传统的礼冠,式样精美,由玉石和绿松石制成,与喜气的大红婚袍相得益彰。这件婚袍镶着金边,配有广袖和霞帔,剪裁比修身裙更宽松。

达力拿是不是该穿得传统点?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积满灰的空画框,挂在一幅华美的画作旁边。而盛装再嫁的纳瓦妮,果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艾尔霍卡僵立在一边,一袭金色正装上衣,腰下是宽松的武士袍。他的脸色比平时苍白,前一阵泣雨季,他碰上那次未遂的暗杀,差点由于失血过多而死,最近都在静养,已经大为恢复。

尽管决定免去传统阿勒斯卡式婚礼的排场,他们还是邀请了一些客人。光明贵人亚拉达携女儿出席,塞巴里尔也和情妇双双到场。担任证婚人的是卡拉米和忒夏芙,看见她们,达力拿着实松了口气,先前还怕纳瓦妮找不到愿意为他们证婚的女宾。

达力拿手下的几名军官和文书也来撑场面了。人们聚集在几个火盆之间,靠后的地方现出了一张令人意外的脸庞。虔诚者卡达什如约而至,他脸上有伤疤,留着胡须,面无喜色,但人还是到了,看来是吉兆。跟世上别的事相比,轩亲王与兄长的遗孀再婚,或许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达力拿走向纳瓦妮,拉住她的纤手,一只藏于袖中,一只暖意融融。“太美了。你是怎么找到这身衣服的?”

“女人嘛,有备无患。”

达力拿望了望艾尔霍卡,后者马上低下头。见侄儿态度强硬,达力拿有感而发: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僵。

迦维拉尔想必也会看不下去吧,自己的儿子竟遭受这种待遇。达力拿虽是出于好意,后来却踩到那个小伙子头上,一把夺取了王权。在艾尔霍卡养伤期间,情势继续恶化,达力拿甚至习惯了自己做决策。

要说之前他完全清白,那都是违心的。他这么做是为了阿勒斯卡和全柔刹好,可他仍旧不能否认自己已经逐步篡位,哪怕嘴边总挂着“我不是有意的”。

他松开一只手放到侄儿肩上,说了句“对不起”。

艾尔霍卡回敬:“又来了,叔叔。你根本没有罢手,想想也不奇怪。你就是这么为所欲为,我们恨不得向你看齐,好歹借鉴借鉴。”

达力拿蹙起眉:“有些事我要跟你谈,你可能会感兴趣,但今晚不妨就送上祝福。”

“既然今天是我母亲大喜的日子,我就祝福你们。”艾尔霍卡亲吻王母的额头,大步穿过塔顶。达力拿还以为他一气之下就要下楼,他却站到远处的火盆边暖手。

纳瓦妮发话:“那么现在就差你的灵体了,达力拿。如果他要——”

一阵强风刮过塔顶,带来雨水的气息,混杂着潮湿的岩石和折断的树枝的味道。纳瓦妮猛一吸气,依偎着达力拿。

空中现出飓风之父的脸庞,绵延天际,包罗万象。他盛气凌人地俯视苍生,周围的空气诡异地静止下来,除了塔顶,别的事物都渐渐隐去,仿佛游走到了时间之外。

光眼种和卫兵不是窃窃私语,就是大叫出声。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达力拿也不禁后退一步,只得努力不在灵体跟前怯场。

飓风之父隆隆说道:誓言乃忠义之魂。要渡过即临的风暴,誓言必将指引你们。

“我没问题,飓风之父。”达力拿对他喊,“你清楚的。”

没错。千年以来,首先和我缔结纽带的人,是你。达力拿感觉灵体的注意力转向了纳瓦妮。你呢?誓言对你有意义吗?

“把话说对,就有意义。”纳瓦妮回答。

许下誓言。

“飓风之父为证、天下有心人为证,我发誓,我愿与达力拿·寇林结为夫妻。”

你背弃过誓言。

“谁不会呢?”纳瓦妮毫不动摇,“人,不免愚蠢、不免脆弱。在此,我立下毒誓,这回绝不食言。”

飓风之父似乎很满意,不过这和阿勒斯卡的传统婚礼誓词差别很大。铸契骑士,许下誓言。

“我也发誓,”达力拿搂紧纳瓦妮,“我愿与纳瓦妮·寇林结为夫妻。我爱她。”

你们已经结为夫妻。

飓风之父说罢,达力拿还以为会有电闪雷鸣,或是从天而降的喝彩,结果什么也没有。永恒之境终结了,和风吹拂而过,飓风之父消失不见。来宾的头顶冒出袅袅蓝色敬灵,纳瓦妮的头顶则被金光烨烨的傲灵环绕。一旁的塞巴里尔按揉两颞,仿佛想要搞懂刚才的一幕;达力拿新招募的卫兵都松懈下来,猝然一脸疲惫。

也只有真性情的阿多林欢呼了一下。他飞奔过来——一串形如蓝色叶片的欢灵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依次给了达力拿和纳瓦妮一个深情的拥抱。雷纳林紧随其后,动作更为含蓄,却也展颜一笑,显然一样开心。

接下来的时光仿佛一晃而过,新人与来宾握手,表示感谢,但没有收礼,毕竟传统的仪式已经免了。飓风之父的致辞着实震慑人心,在场者无不接受,就连刚才犯了火气的艾尔霍卡也在拥抱母亲之后,攥了攥达力拿的肩膀才下楼。

塔顶的人基本走光了,只有虔诚者卡达什留到最后,两手交握在身前。

达力拿觉得这身祭司长袍并不衬卡达什。尽管配上端正的胡须,这就是最正统的虔诚者打扮,达力拿却不这么看。卡达什更像军人,瘦瘦高高,霸气外露,浅紫色的双眸迥然有神,旧伤疤蜿蜒至一毛不生的头顶。他现在或许过得平静祥和,只消在教会尽忠,可他的青年时代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

达力拿柔声对纳瓦妮承诺了几句,后者便去楼下设宴摆酒。达力拿干脆理直气壮地走到卡达什身前。纳瓦妮真的嫁给了他,迟来的喜事终于圆满,达力拿乐得心潮澎湃,重拾了少年时就遗失的喜悦。他原先压根不许自己产生哪怕一点幻想。

现在他不会为此道歉,也不会觉得对不住纳瓦妮。

“光明贵人。”卡达什小声问候。

“客气了,老朋友。”

“能安心当个老朋友倒好了。”卡达什轻言道,“达力拿,我还是要上报的。虔诚会不会给你好脸色。”

“有飓风之父祝福,他们自然不能否认这桩婚事。”

“飓风之父?你以为我们会承认灵体的权威?”

“飓风之父可是全能之主的鳞爪。”

“达力拿,此乃大不敬。”卡达什痛心疾首地说。

“卡达什,你知道我不是异端。我们并肩作战过。”

“想拿老交情来劝我,达力拿?现在的你,我还能欣赏,可你不该让我想起你以前的样子。”

达力拿一愣,埋藏在深处的回忆涌了上来,叫他吃了一惊。这已经多年不遇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想起来了。昔日的卡达什,即便久经磨炼,也曾跪倒在地,把消化物吐得一干二净。那件事是如此不堪,就连这个人也动摇了。

次日,卡达什便遁入了虔诚会。

达力拿轻声问:“还记得拉萨拉斯的天坑吗?”

“别提了,都是些失意的岁月。”卡达什说,“达力拿,我介怀的不是那天,而是今天。更别提文书之间广为流传的幻象见闻了。”

“那都是全能之主送来的天启。”达力拿浑身发冷。

“全能之主会说自己死了?”卡达什质问,“你在虚渡回归的前夕接收到这种天启,别人会怎么看?你就没有一丁点儿意识吗,达力拿?不错,我是供你使唤的虔诚者,没准还算你的朋友,所以去开会的时候,我才当着卡哈巴兰斯和雅克维德的面替你说好话;而在瓦拉瑟的圣地,我也只能说你无法控制这些幻象,你所怀念的,纯粹是败坏之前的光辉骑士团。”

“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当时你并没有宣扬全能之主的死。教会对你早有积怨,如今你还一反常规,公然藐视虔诚会的思想!我倒不介意你娶纳瓦妮,陈旧的条框是该撤了,不过你今晚请来的……”

达力拿伸手按住卡达什的肩膀,对方却挣脱了。

“老朋友,”达力拿好声好气地说,“荣誉也许死了,可我觉得……事情不止如此,因为我感受到了温暖和光明。这么说吧,神其实没有死,全能之主他根本不是神。就算他竭尽全力指引我们,他也只是冒牌货、只是中间人,就跟灵体差不多,拥有神力,却不是正宗的神。”

卡达什怒目圆睁地望过来。“达力拿,请你住口。今晚的事,我估计还能蒙混过去,可你似乎没有意识到,你已经在飓风天上了一艘船,船本来就颠得慌,而你还硬要在船头蹦蹦跳跳!”

“卡达什,只要真相在手,我绝不会隐瞒。”达力拿说,“刚才你也见着了,我算是跟誓约之灵产生了羁绊,自然不敢撒谎。”

“达力拿,我看你是不会撒谎。”卡达什说,“但你也会犯错,人孰能无过。别忘了当时我也在场。”说罢便后退鞠躬,转身离去。

达力拿目送着他,心生疑云:他说“当时”?这家伙难道记得什么我不记得的事?

最后,达力拿摇摇头,只好去参加午夜的婚宴,准备到点了就离席。他需要和纳瓦妮共享二人世界。

纳瓦妮如今是他的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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