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喜欢读书,我既无意掩饰这一点,也不试图夸大这一点。
有人曾对我说“不要让世上任何一个人完全了解你”,我没有听从,因为我以为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彻底了解另一个人。若果真存在,岂不是大幸,何必遮掩。可惜的是,你往往发现,认知多是表面,了解是需要时间,爱与理解力。了解太耗费精力了,是很稀奇的行为。
所以我从来无惧别人“了解”我。我的缺点那么多,何妨被晓得一点两点,三点四点。
然而,比起让人家来懂我,我更喜爱去了解他人。
读书数量不少但又实在算不上多的人,很容易患上自恋病,以为自己通晓了古今中外,天上地下,竟然不相信还有什么人比自己更博学。那样的人总会有那么几个。说实话,比起絮絮叨叨硬是要安利自己人生经验而不允许异议的长辈,他们让人头疼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反而是那些即使不爱阅读却有自己见解的人要好玩些。比如我的学生阿Chou,一翻书就犯困,但每次变魔术前都爱扯上“时间”这个概念,外加平行空间等一堆“乱七八糟”的术语,明明知道他说得不完全正确并且根据可疑,仍是觉得有趣。
书读得越多,我就发对人感兴趣。书里书外,都是琉璃世界。
我在读《安娜·卡列尼娜》的过程里《安娜·卡列尼娜》里,吉娣在温泉疗养院里初次认识瓦伦加便被她吸引,她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某种特别从容的气息。后来她们成为朋友时候,吉娣吐露心声,她因为爱上伏伦斯基并误以为他也同样堕入爱河,结果对方弃她不顾离开莫斯科一路追随安娜而去了。她感觉自己受到莫大耻辱,怨恨伏伦斯基的无情无义也恼怒于自己的愚不可及,心若死灰,身体也越发衰弱。
瓦伦加听完却笑了,“哎呀,要是都像您这样感情脆弱,那还了得。没有哪个姑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儿。而且这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
吉娣惊讶而好奇地追问:“那么,什么事要紧呢?”
“哎呀,重要的事多着呢。”
“到底哪些事呀?”
“哎呀,更要紧的事有很多很多......”
在三十二章里,瓦伦加尚未来得及说明就被叫走了。吉娣便只能看着她夹着乐谱,迈着矫健的步子消失在夏夜黑乎乎的夜幕中,把什么要紧、她为什么能这样安之若素和自尊自爱的秘密也带走了。
昨晚读完这一章我便掩卷而睡了。
“到底什么是要紧的事情呢?”
我也暗暗问自己。
总之不会是像吉娣那个时代的女子般把获得有前途的男人的青睐作为头等大事。
穿着色彩斑斓的网纱连衣裙和玫瑰色的衬裙,梳着精致的妆容,系着黑丝绒绦带,像一只蝴蝶,轻轻盈盈地飘进宴会大厅,获得众人的赞美,这大概是单身女子吉娣很要紧的事吧。
我在读《安娜·卡列尼娜》的过程里那么安娜呢,作为身居高位的卡列宁先生的夫人,她的要紧事情是什么?
自然是她的儿子谢辽沙,然后便是陪同她的丈夫周旋在三个不同的社交圈子,保持着得体,高雅的风姿。
可是当她碰上热情洋溢的伏伦斯基,意识到她不仅仅是卡列宁夫人,更是安娜·阿尔卡迪耶芙娜时候,一切就变了。
伏伦斯基初见安娜是在到站的火车车厢里,他去接来莫斯科的母亲,却碰到一位下车的太太。
“在这短短的一瞥中,伏伦斯基发现有一股被压抑着的生气,活现在她脸上,荡漾在她那明亮的眼睛和弯了弯朱唇的微微一笑中。仿佛在她身上有太多的青春活力,以至于由不得她自己,忽而从明亮的目光中,忽而从微笑中显露出来。她有意收敛起眼睛里的光彩,但那光彩却不由得她,又在微微一笑中迸射出来。”
风流倜傥的社交游子伏伦斯基遇到了一见钟情的爱,不可自拔地坠入情网。
安娜本是为了调解哥哥与嫂嫂的关系而从彼得堡去往莫斯科的。结果却超出了她的计划。
我在读《安娜·卡列尼娜》的过程里对于安娜的哥哥奥布朗斯基而言,最急需解决的是扭转局面,让发现他出轨并大发脾气的妻子平复心情,重新接纳他。但他是如何处理的呢?他心里自然认为自己错了,可他认为并非错在他与家庭教师发生了关系,而在于自己失误没有掩饰妥当以至于被妻子发现伤了她的心扰乱了家庭生活。
托尔斯泰是这样写的:
奥布朗斯基是一个真诚地对待自己的人。他不能欺骗自己,不能让自己相信他已经后悔并怨恨自己的行为。他这个三十四岁的倜傥之士,不再爱一个只比他年轻一岁、已经是五个孩子活着的、两个死去的孩子的母亲的丈夫,这一点他也不后悔。他后悔的只是,他没有想更好的办法把妻子瞒住。不过他还是深深感觉到自己处境的艰难,而且也心疼妻子,心疼孩子,心疼自己。他要是早知道这事儿会使妻子如此心痛,也许他会想出更好的办法把自己过错遮盖住,不让妻子知道。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他稀里糊涂地感觉妻子早就猜想到他对她不忠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甚至以为,她这个半老徐娘、已经毫无风姿、毫无魅力、只是一窝孩子合格母亲的普通女人,应该知书达理,不计较什么。谁知道完全不是这样。
“唉,太糟了!糟透了!”奥布朗斯基一再地接连叹气,再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最后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让他的胞妹安娜,也就是卡列宁夫人来做中间人。他的妻子陶丽一想喜欢安娜,何况她的丈夫卡列宁也不是可以得罪的人。
安娜来之前,陶丽万念俱灰。她是名门望族出身,外貌出色,从未受过气,嫁给奥布朗斯基也是门当户对,幸福美满。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丈夫居然会出轨。
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非常地愤怒 。可是她又害怕。害怕见到丈夫,面对事实。
“一时的冲动”这样的话只让她更刺痛,她尽力想装出一副严厉和轻蔑的表情,却怎么也装不出来。她想带上行李和孩子回娘家,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她想整整他,羞羞他,报复报复他,哪怕把他给她造成的痛苦还一小部分给他看看。她一直说离开他,可是她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之所以不可能,是因为她无法不再把他当作自己的丈夫,没有办法不再爱他。此外,她还觉得,既然在家里她都照顾不好她的五个孩子,那么,到了她和孩子们要去的地方,孩子们的情形必定更糟。
“天啊,我以前多么爱他,多么爱他啊!......以前我多么爱他呀!就是现在,难道我不爱他吗?不是比以前更爱他吗?更加可怕的是......”
安娜来了,陶丽以为她要来说什么大道理,那些虚情假意的安慰的话,哪里有什么用。可是安娜却没有为他的哥哥做辩解,反而流着眼泪为嫂子感到难过。
陶丽哭了,“我是我妈教养大的,不但天真无知,而且十分糊涂。我什么也不懂。我听人家说,做丈夫的都要把自己以前的事对妻子说,但是司基瓦却什么也没对我说过。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一直以为我是他亲近过的惟一的女人。我就这样过了八年。你要知道,我不但没想到他会有外心,而且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你瞧,我就抱着这样的想法一下子知道了全部可怕的事,肮脏的事……你替我想想吧,本来满以为自己是幸福的,可是忽然......他处心积虑,想尽花样欺骗我......又是跟哪一个呀?......一边做我的丈夫,一边跟她在一起.......这太可怕了!你是没法理解的......”
“不,我能理解!我能理解,我的好陶丽。”
“你以为他能理解我处境的可怕吗,一点也不!他天天快快乐乐,得意洋洋呢。”
“才不呢,他挺可怜的,他后悔得要命......”
“他会后悔吗?”
“是的,我了解他。我看他实在可怜。他心肠好,可是他很骄傲,现在却觉得没脸见人。使我感动的是有两件事使他很痛苦:一是他没脸见孩子们,另一件就是他爱你......是的,在这世上他最爱的就是你,爱你却又给你造成痛苦,使你伤透了心。他老是说,“不,不,她不可能饶恕我。”
陶丽若有所思,“是的,我明白,他的处境很糟;有罪的人往往比无罪的人更难过,如果他能感觉到一切不幸都是他的罪过的话……可是怎能饶恕呢?既然有了那个女人,我怎么能再做他的妻子呢?现在我再和他生活在一块,那是很痛苦的,就因为我爱惜我过去对他的爱情......那女人又年轻又漂亮,你可知道,安娜,是谁把我的青春、我的美貌都消磨掉了?是他和他的孩子们啊。我天天服伺他,我的一切都在他身上消耗完了,现在他遇上一个新嫩的,当然喜欢啦。他们一定在一起说我呢,也许更坏,连提也不提。你明白吗?最可怕的是,我的心一下子完全变了,我对他的爱、对他的情没有了,对他只有恨,是的,只有恨,我恨不得把他杀了......”
“陶丽,好嫂子,我都明白,不过你不要折磨自己。你太伤心,太气愤了,因此有很多地方看走了眼。”
“怎么办呢,安娜,你帮我想想吧。我什么都仔细想过了,可是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我比你更了解上流社会,我了解像司基瓦这样的人,知道他们怎样看待这事儿。你说,他跟她在一块说你什么。才不会哩。这些男人干着偷鸡摸狗的事,可是在他们心中,家庭和孩子还是很重要的。无论怎样他们还是瞧不起那些女人,那些女人也妨碍不了他们对家庭的感情。他们在家庭与那些女人之间划分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事实却是这样。”
“可是,如果以后还要冲动呢?”
“我看,这不可能的......”
“好吧,不过,要是你遇上了,也能饶恕吗?”
“我不知道,说不准......不,我能。”安娜想了想,在内心的天平上衡量了一番,又补充道:“是的,我能,我能。我会饶恕的。我会和原来不一样了,是的,不过我会饶恕的,而且完全饶恕,就像没有那回事,根本没有那回事一样。”
陶丽后来还是原谅了奥布朗斯基,像大部分情况那样。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到亲密无间的时候了,陶丽也只能用更多的家务来麻醉自己,避免去想起让她心痛的问题。他们表面上和平地过下去。
我在读《安娜·卡列尼娜》的过程里目前为止,读到三分之一,我比较喜欢的人物却是列文。他是一名贵族,却住在乡下农场里,他是老爷拥有庄园林子,却会自己割草。他关心大麦抽穗的时间多过于在社交场上说几句俏皮话惹得贵夫人们咯咯笑。
他瞧不起城里人的做派,看不惯矫揉造作的派头。但他在心爱的女子面前却惴惴不安,惊慌失措。
他很真实,真实而不乏深刻。深刻又不带虚伪。
甚至连他那古怪性情我也觉得可爱。他不喜作为全俄国著名作家柯兹尼雪夫的弟弟而被人认识,他也不提他的出身,不提年收入,他认为他就是他,他不用是别的什么人,也不想当别的什么人,他就是列文。
吉娣拒绝了列文的求婚。一方面因为她太过害羞,另一方面她一直将列文当兄长而非男人看待。况且,他那举止远不如花花公子伏伦斯基来得优雅潇洒。
在爱情问题上,列文初时有些没头没脑。列文家与谢尔巴茨家都是莫斯科的贵族世家,一向交往密切。列文因为常去谢家,爱上了这家人,先是大小姐陶丽,只是陶丽很快嫁给了奥布朗斯基。后来他爱二小姐,但二小姐也很快嫁出去了。最后他确定自己真正该爱的是三小姐吉娣。可是他因为坠入情网,便把吉娣想成仙女自己是卑微的庸夫。他显得怯怯懦懦,犹犹豫豫。他拿捏不准,又摇摆不定。最后告白失败,落荒而逃。
但这都是无伤大雅的,一个渴望真爱并全情投入的人,如果行动有些笨拙,内心因为太羞涩而显得不够勇敢,但为人依然坦荡正直,仍是可以原谅。
在他与哥哥对待乡村的态度分歧上,我既站在著名作家的这边,也站在乡绅这边。
对列文来说,乡村是生活的东西,也就是酸甜苦辣都有的地方,劳动的地方;对柯兹尼雪夫来说,乡村一方面是劳动后休息的地方,另一方面又是清除腐败影响的有效消毒剂。对列文来说,乡村好就好在它是劳动的场所,而劳动无疑是有益的;对柯兹尼雪夫来说,乡村之所以好,在于可以什么事也不做并且也应该什么事都不做。柯说他喜欢老百姓,那是局外人的一种路过的喜欢。列文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答是否喜欢老百姓这个问题,因为他把自己视作老百姓中的一员。
列文自然有他像大部分农民身上都有的局限性,他因为奴役农奴而心有不安,但只想到节俭生活来安慰自己并没有过什么过分奢侈的生活,而没有考虑到整个农奴制度其不平等性。
但后面会写到他对农奴制度的反抗,期待。
我在读《安娜·卡列尼娜》的过程里其实最应该谈论的是安娜。
但她那么的广泛,以至于我不知从何处谈起。
奥布朗斯基的出轨所引发的悲伤,懊悔,道歉,调解,原谅,麻木,回归表面平静。这些只能说现实如此,并且大部分的现实就是如此。
但没有什么人去指责奥布朗斯基,大家都觉得是平常事情而已,闹闹就过去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安娜与伏伦斯基的事情却不一样。大家都盯着,大家都觉得奇怪,就连伏伦斯基风流的母亲也写信警告儿子不要自毁前程。
原因是安娜与伏伦斯基并不是交际场上的花边绯闻而已,甚至也不至于掩人耳目的一些情话与亲吻,他们却是认真的,不顾一切的爱着对方。这是不可思议的,不合常理的。不能接受的。
安娜是美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否则卡列宁不会娶她,伏伦斯基不会第一眼就爱上她,吉娣不会在她面前自惭形秽。但她不仅仅是美丽。她优雅,进退有礼,待人温和。
在与伏伦斯基跳过祖玛舞后,安娜敏感地觉察出他对自己的异样感情。当机立断决定离开莫斯科回彼得堡去。
未曾料到的是,伏伦斯基竟一路追到了火车上。并且也去了彼得堡。
安娜本来纸人一样的生活突然被打乱了,伏伦斯基的烈火烧毁了她的面具,打破了她那作为卡列宁夫人的生活假象。
她内心里被压抑的生气燃烧起来。任凭谁也阻止不了爱情的觉醒。
即使丈夫提醒她“莫要失了体面”,这从前多么可怕的批评她也不在乎了。
第三部分开头的时候,安娜怀孕了。伏伦斯基想要带他走。她拒绝了,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赛马伏伦斯基几乎受伤而她紧张得心快跳出来,安娜终于明白,这一份爱她再也不想隐藏了。再回去的马上上向卡列宁坦白了自己对伏伦斯基的爱。
卡列宁早已猜测到,却不料妻子竟然讲了出来,他大惊失色,一时不知如何处理。愤怒的他思前想后,考虑了离婚,分局等方法,可没有一种不会伤害他脸面,最终他做了决定,不能让安娜如愿,因为那是违反神的规定的,结了婚的人无法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离婚。这样,做错事的人只是安娜,他始终是对的。
卡列宁的决定令安娜惊慌失措又寒了一颗心。
她既然已经真正活过来了,也发现了真正的爱情,就没有办法继续待在笼子里。她要挣脱,要逃走。
安娜的出轨,与奥布朗斯基的出轨有什么不同吗?若从表面来看,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可是,你不会对奥布朗斯基有什么期望,他喜欢布兰小姐的原因太简单也太浅薄,根本算不上爱情,只能说是私欲的发泄。他既然不会因此与妻子分开也不会为之道歉,抱歉的原因是没瞒住而不是做了这件事。
但安娜却承认,并且向卡列宁争取了自己的权利。理由是她不想只做摆设。
卡列宁拒绝,不是因为他爱着安娜,而是安娜此举给他戴了绿帽子,而离婚则会损害他的脸面地位,尤其是在他这么醉心功名的阶段。
事情真是一点都不简单。
读到这,情不自禁地为安娜捏了一把汗。那时候满带希望,眼里闪烁着爱情光芒并勇敢的对抗位高权重的卡列宁的安娜,怎么会料到往后携她私奔的伏伦斯基将要抛弃她呢。
哎,生活哪里有“早知道”。
若吉娣早知道伏伦斯基只是与她调调情而已的,她还会爱上他吗?未必不会啊。毕竟英俊潇洒的青年哪个女子不心动呢。
若没有伏伦斯基,安娜一辈子当她的卡列宁夫人就幸福了吗?也未必。那木偶一样的生活,活着与死去有什么区别吗。
即使有“早知道”,故事的发展依然会是“不知道”。
因为是借阅的书,只借了上部,下部不在手里,读到一半,戛然而止,实在是折磨。
哎呀,那手中握着下部的人,请快快把书给我吧。
以后再也不干这种借半部书的傻事了。
请读过的朋友不要剧透得太厉害哦。
我在读《安娜·卡列尼娜》的过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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