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的颈后,有五月梅雨的气息。”
泖说完,俯身冲了一碗新茶,端坐在雪霁亭的石凳上。溪流之外的远方,轻白雾霭逐渐消失在黛青色山峰之后。
“先生真会说笑。”
琴将散落在石桌上的书卷收起,又探了探火笼的温度。已近清明,山间却仍有渗入肌肤的寒。转眼初夏将至,这么算来,为躲避战乱,琴孤身一人东渡敖国,已过五年。
在举目无亲的异国,琴最初在染坊做学徒。深秋之夜,在山桥的品诗集会上,遇到泖,二人相谈甚欢。泖是敖国著名的谋士,昔日辅佐的皇子已登上至尊之位,因不适朝政繁文缛节,便早早告假还乡,游历于山水之间。
“那日在山桥品诗会上见到琴,我便觉得,这样飘忽似蜉蝣般的日子,是时候有个尽头了。而我那些樟木箱中一直以来都无人读懂的文韬武略之书,也找到了合适的归宿。”
泖说完,端起黑陶茶碗,啜了一口,淡绿色的茶汁在午后阳光下晶莹透亮。
“夜来风雨,这些初春绽开的柔嫩花瓣都被打入泥中。绚烂过后便是沉寂。恰如我等谋士的一生,终究敌不过人心诡谲,光阴荏苒。若执意追求华丽,枯萎时的残败模样,恐怕是最不愿让人看到的。”
“多谢先生教诲。”琴起身向泖行礼,而后坐下来与泖一同品茶。
“还有几日离开?”
“待清明之后,绿柳抽芽之时,学生定会登门拜访,向先生告别。”
泖嘴角含笑,凝视着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姿态端正,目光凌厉,已然看不出曾经年少时的青涩懵懂。
“琴,我曾想过,若这世间容不下我,我便带着最挚爱的一卷书,奔赴山谷之下的瀑布。”
“如今先生久居之地,亦是依山傍水,为何要另寻一处瀑布?”琴疑惑地看着泖,不知他真正的意图。
茶的温度正好适宜,泖将茶碗捧在胸前。“唯有瀑布,能冲刷净心中一切烦扰。我在瀑布之内,魂魄游离至湖底。”
琴闭目冥想,仿佛置身于湍流的溪水中央。再度睁眼,琴看到泖的眼角,似乎被早春的雨水擦拭过。雪霁亭外,春风忽至,溪流音如落雨,逐渐盖过二人的谈话声。岸边生长的淡粉樱花,也随风飘如亭中,如蝉翼一般划过琴的鼻尖,落在打开的书页上。
“他日,若先生需要学生回来,不必动用笔墨,往信中附上樱花花瓣即可。学生看到花瓣数量,便可知先生需要学生赶回来之事是否紧急。”
泖轻轻一笑,接过琴递过来的樱花。大概是昨夜的风雨交加,花瓣上还沾着未散的雨珠。放入掌中,抚摸起来像少女光洁的脸颊。
不知不觉,已近日暮。送别琴后,泖折回亭中,望着满山遍野的樱花,喃喃自语:
“你我两国,必有一战。到了那时,我若将这漫山的樱花都寄来给你,你会赶回来,在我去瀑布之前见我最后一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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