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

1

童年

古时候，有一个叫做郑板桥的人，给自己制作了一个题款：难得糊涂。这“糊涂”两字，就携带着这名人的效应，流传了开来，流传了下来。

话说，那东海的边上，整天价海风浪雨，那里的树，一例的长得很高，很直。街道上总是湿漉漉的，带着海潮的咸味儿。那里的男人们都是大海的骄子，他们在风口前浪尖上，磨砺出了别的地方很多男人所没有的很宽厚的心胸，很钢铁的韧性，很春天的笑容，很清醒的头脑。尤其是后者，因为，在海上，与一会儿像魔鬼，一会儿像巫婆一样的天气打交道，如果不清醒，那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一个将来是男人的小孩子，身上斜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土布书包，膝盖头裤脚高高挽起，上面一片白，一片黑。他的名字叫作“糊涂”。他刚刚从学校里趁老师同学不注意，从厕所后边，翻墙出来的。

不知他的强健的爸爸，为什么要给他取名叫做糊涂，大概是随便叫个名字，希望孩子好养一些吧。因为他的同学中，还有被他们的养父起名叫狗子，叫烂崽的。比起来，糊涂，好听多了。

糊涂喜欢上学。只要一上学，他就可以很早很早的从家里跑出来，名正言顺的跑出来，在街上用自己喜欢的姿势乱跑，而不需要担心大人在旁边大叫大骂。

跑到学校，那个办在海边的民办学校，一个老师教几个年级，当然每个年级只有五六个学生。在他的记忆里，学校就像乐园一样。小朋友之间挤眉弄眼的，你拉我一下，我扯你一下，嘻嘻哈哈的，在水池中捞个小蜥蜴放到老师的课本里，然后就等着，等着看老师的笑话。看着老师惊骇得蹦蹦跳跳，一点点也严肃不起来了的样子，他们就开心，就乐。气得眼泪流的老师，当然要破案，当然要搞背靠背的揭发，但是，从来也没有想到这个叫做糊涂的小男孩子，就是“罪犯”之一。

糊涂尽管曾经把扫帚放到门上沿，把老师打得狼狈万状；尽管曾经与同学打架，把课桌的桌腿拆了做三节棍，把椅子挥舞着当盾牌，把老师的三角尺弄断了做倚天屠龙刀，可是他长着一幅很憨厚的样子，眼睛亮亮的，睫毛长长的，嘴一咧，就是一幅笑模样，老师硬是不怀疑他。

你看，这上学，多开心啦，呆在家里，有这么多快乐吗？

上学，还有一个好处，还可以趁老师跟别的年级讲课的时候，偷跑出来，到街上，到海边，到自己喜欢去的地方，去发呆，绝对没有人来干涉。

这不，今天，他看着外面的太阳，懒洋洋的挂着，就开始想：那条兵舰，不知开走了没有；今天谁会在广场围鸽子呢，昨天，那个老爷爷可是咳嗽得好厉害呀。

想着，想着，他就蹲着身子，挪出来了。上了一个厕所，出来时，顺手把男厕所的牌子，放到了女厕所那边。那个鬼牌子，很臭。多少年以后，他跟简单聊天时，好象还觉得自己手上有臭气，把个简单笑得直不起腰来。

翻过了厕所后的矮土墙，一边拍灰，一边想象着班上的烂崽一下课，就跑到了女厕所去的情景，他笑得弯下了腰，肚子疼得不得了。

现在，他就坐在了海边的栏杆上了。嗅着海风中的鱼腥气，他的心情好极了。

2

小学毕业那一年

小孩子只愁生不愁长。街上看到糊涂的大人都这么说。像被海风吹大了的一样，这糊涂转过身，就长大了。多大，十一岁。

蓝蓝的天空，漂浮着白云，一丝丝，一片片，一朵朵的。天气好热哦。

蓝蓝的海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干净的沙滩。高大的乔木好像只看得见笔直的树干，不想看树叶，太阳太刺眼了，划不来。一群小学生正在水里起劲的扑腾着。

“老大！老大！”

一个皮肤黑得冒油的男生大声的叫了起来。他的手上，举着一个拼命挣扎的大螃蟹。远处，一个皮肤白得耀眼的大个子男生一边踩水，一边朝这边眺望：“哪个叫俺？”

“老大，抓了个蟹呀！”

“好，拿好，我过来。”

“老大”几个猛子一扎，眨个眼，就过来了。哈哈，这个老大，就是糊涂。憨憨的脸蛋，长长的睫毛，一笑那个两酒窝，不是他，是谁？

这糊涂读书早，今年就要小学毕业了。纳闷吧，糊涂，怎么成了“老大”了。

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糊涂的爸爸把他转到了市区中心的一个漂亮的小学校。那是一所重点小学。小糊涂凭着一张“全国小学生数学竞赛三等奖”的奖状，打了进去。

一到学校，长得墩墩实实的糊涂就被体育老师看中了，硬是把他拖到了足球队。

于是，每天下午，一到课外活动时间，就可以看到糊涂神气活现的在学校操场上大呼大叫，快乐奔跑，跑得黑汗水稀，亡命的打球。右脚的大脚趾总是露在黄色球鞋的前面。

有一天，小队友跟他抢球时，一脚踢到了他的踝骨上。他一瘸一拐的坚持到训练结束。老师怕他有事，他却一脸灿烂；队友来道歉，他却没事人一样的，一抹额头上的汗珠，还笑嚯嚯的硬是说没关系。

回到家，做医生的妈妈一下就看到他不对劲，呲牙咧嘴的。于是，就问他：“糊涂，怎么？”

“脚疼。”

“我看看，肿了！”妈妈蹲下身子，“快，扒在我的背上，上医院。”

“妈妈，我可以走。”

“行了！”

妈妈把他背着到了医院，一查：骨折。

足球队的小伙伴们佩服极了。看糊涂时的眼光里，多了一些看大人时才会有的钦佩。

脚上打个石膏，不能打球了，糊涂就在操场旁边看球过瘾。脚不能动，嘴能动啊。照样听得这糊涂大呼大叫，声音脆亮脆亮。

女音乐老师被吸引到操场边，看着他叫。叫了好半天，声音依然亮亮的，而且是一脸可爱的笑容。

有声音，有表情，这是个苗苗。跟体育老师一商量，反正骨折，打不成球，学校新成立的合唱队，正缺人才，借去用几天。

体育老师说：“糊涂，你天生一副好嗓子，好好唱，长大可以当歌唱家。”

糊涂去了，就着风琴一试，成了学校合唱队的领唱。当年“六一儿童节”汇演，他嗓子一亮，镇倒了一学校的人。糊涂成绩又好，很快就戴上了两杠杠。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从此，这“老大”的称号就叫开了，连老师都这么叫他，不叫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