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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一个人过中秋,看着天上圆月,我发出天问:“都是月亮,为什么说月是故乡圆?圆不圆都是我对它的赋予,我说它圆它就圆,我说它没那么圆,它就没那么圆。”
于是,我的“自我”开始生长。从那以后,随着时间,我慢慢的不再美化我的故乡,更不再美化我的童年。我的童年没有记忆就是没有记忆,很痛,也很欢喜。我心安处,就是故乡。我心安处,就是记忆。我不再孤单。
再后来,我变成了一个向内看的人。慢慢不再看月,也不再看人,我以为我对天上的月色,对别人的脸色、眼色都不再感兴趣。直到我开始逐字逐句读起了《水浒传》,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忘怀过二十岁那年的月光,就像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童年的追问。我收集了《水浒》前二十回描写月光的句子,我知道,我还会一直收集下去,逐字逐句,直到第一百二十回,铁马夜嘶山月暗,玄猿秋啸暮云稠。
《水浒传》第二十回有一段金批,我特别喜欢。话说宋江别了刘唐,乘着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金圣叹一边批评道:月毕竟是何物,乃能令人情思满巷如此,真奇事也。见夜月便若相思,见晓月便若离别,然其实生平寡缘,无人可思,生平在家,无人可别也,见此茫茫,无端忽集,世又无圣人,我将问谁矣?
记得上初中时候有一次暑假,我搬墩坐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楝树下看《水浒传》,妈妈在压水井边洗衣服。爸爸和弟弟的衣服太难洗,妈妈一边嘟囔着,一边喊我给她轧水,半篇《花和尚单打二龙山》没有看完,妈妈把我“掘”起来三次,一会儿轧水,一会儿搭衣服,一会儿把我当人托把洗过一遍的衣服挂我胳膊上,我彻底恼了,因为《水浒传》我是借来的,晚上我就要还回去了。
那时候,贫贱母女百事哀。没有钱,没有时间,甚至没有自由好好看看《水浒传》。没有勇气,没有能力,甚至没有心情好好看看我的妈妈。《水浒传》成了我永远的白月光,妈妈成了我永远的意难平。妈妈去世后,这许多年,我把我的故乡打拴了放在了我的心里。把我的妈妈,把《水浒传》,把故乡的月色都打拴了放在了我的心里。二十岁以后,我慢慢学会了向内看,因为我的妈妈,我的《水浒传》,我爱的人,我喜欢的书,他们都在我的一呼一吸之间住着,时刻相伴,无需思念。
直到现在,我有了收集《水浒传》中每一句月光的时间,有了集齐各种版本《水浒传》的自由,有了诚实面对自己没有童年记忆的勇气,有了忠实记录自己人生过往的力量。读到“生平寡缘,无人可思,生平在家,无人可别”的时候,我其实也无人可思,无人可别。因为想思的人,都在身边,都在心间。想看的书,都在眼前,都在手边。
我想集齐所有版本《水浒传》的所有月光,打拴了。让光芒伴我前路。
注:金本水浒的第二十回,是一百回本,一百二十回本的第二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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