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老宅的门前,极目望去,千里奔流的淮河似一条素洁细长的白练,白练上有几个墨点在移动,只是比起记忆里的那条淮河,似乎瘦小了许多。老宅门前的这条山路唤作观淮里,简单贴切且不乏诗意,我一直都很喜欢。
往近了看,便全是新晋拔起的高楼了。视线在楼宇间细细搜寻、甄别许久,才勉强找出那贮存着我六年小学时光的教学楼和奶奶常带我去做礼拜的基督教堂,却已然疲态尽显垂垂老矣,低矮陈旧的外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想来时日无多,只等一纸宣判,便可尘归尘、土归土。
脚下的小山也难逃厄运,被嗜血的开发商开膛破肚,生生用火药炸成平地,冰冷的机器轰鸣了一年半载,造出几排水泥盒子。楼盘开售,打出“青山环伺,天然氧吧;绿水毗邻,理想居室”的广告,想必吸引了不少城里人来买吧。
儿时小伙伴们追逐玩耍的那片麦田,伤心难过时陪我说话的那口古井,夏天门前那棵长满果实的桑树,冬天下雪时山路上越滚越大的雪球,想起时,现实里没了寄托,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小山被火药炸出的缺口,可以用高楼和人烟来填补。记忆的缺口,靠什么填补?
我难过的转过身,想着至少老宅还在,还能给我疲倦的身心以慰藉。然而,门头的大锁似无言的逐客令,任凭我试遍所有钥匙也无法让它动芯。或许老宅自渐形秽,不忍让我目睹如今院落里狼籍破败的景象,不想损害我脑海里的那些美好回忆。可是老宅,我想对你说,你是我童年记忆发轫之处,是你给我欢笑,是你陪我长大,如同情窦初开时的爱恋,即便最后没能长久和完美,也永远是最初的模样。
记忆向深处漫溯,想起小时候,我们在奶奶的庇佑呵护下健康快乐的成长,春天的时候奶奶把你叫醒,我把你泥土翻新;夏天的时候,奶奶给你换上绿色衣裳,我在你怀里和小伙伴捉迷藏;秋天的时候你果蔬满园,我可以尽享口福;冬天你银装素裹,我玩的不亦乐乎。
而时间总喜欢把美好的事物打碎了给人看,几年以后,原本身体硬朗的奶奶竟一病不起,我也离开求学,原本热闹的你一下子沉寂了,失去了最懂你最爱护你的人,你的颓废衰落也在所难免。如今,你已是藤蔓尽生,一片荒败景象了。
落日的余晖正在给庭院镀上一层灰影,更平添了衰杀肃穆之感。那分布小径左右的几块田地长满了齐腰高的荒草,它们随风摆动着腰肢一定是在向我叫嚣:“嘿!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无言以对,是啊,我是个游子。“不如归去语,亦自古来传。”可不如归去的我连归去且不知归何处。
看着这几块田地,又想起了奶奶去世前的秋天,在身体被病魔折磨的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仍坚持要把地里排上大蒜。叔叔看见了就劝奶奶说:“别忙活了,来年你都不定能吃上。”奶奶也不生气,只是说:“我吃不上了,你们可以吃啊。”多年已后,想起奶奶这句话依然觉得心痛难当。
院落里的几棵柿子树已经硕果累累,可是已经不会有人把它们摘下来了;不会有人把它们放到地窖里储藏了;也再没有人在中秋前后把它们拿出来分享品尝了。想来那些贪吃的鸟儿一定乐坏了,再也不会有人吓唬它们驱赶它们了。
院落东边的那几间土房也因年久失修而老迈尽显,靠北边的那间偏房承载不了岁月的重量已经坍塌。屋顶的灰瓦散落,露出很大一片黑色的油毡,若是下起大雨来,屋里又该露雨了吧。而我住的那个房间呢,那时候我总是埋怨房间光线不好,湿气太重,可是现在我却连进去都不可能了。在土房的左边是叔叔后来砌的平房,现在也是人去房空。
移步院后,那棵高大的老槐树依旧茂盛,只是少了那些在它的树荫下纳凉的老人,嬉戏的孩童和边吃饭边说话的一家人。
角落里还有几堆堆叠在一起残损瓦片,一阵风吹过,瓦片间摩擦发出声响,似乎在争着抢着要向我诉说些什么。我懂得,这些年你们看家护院,一定遭受了很多风雨和委屈,你们有情有义不离不弃。请相信我也是这样,我对老宅也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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