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经很深了,几乎一到冬天,我就自然而然想起这个题目,想用这个题目写点什么。
就像是每到春天的时候,就会想起王彩玲,想起这个不得志的文艺老青年,想起那句“每年的春天一来,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春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顺带就想起说这句话时候王彩玲那张脸。那张皱巴巴的丑陋的脸。
冬天可真是无聊,漫长的无聊。
每天晚上坐地铁回家的时候,人依旧很多,地铁里很暖和,一出地铁站,迎面而来的全是冷风。忽然就想起《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想起蒋勋评唐诗时写到杜甫时那种基调。画面感就来了:八月时江边的风很大,上面的茅草被吹走了,吹走之后到处飘,南村的小孩们就跑来抢这个茅草。杜甫当年年龄很大了,就在那边骂他们,追着打他们,要他们把茅草还给自己。
他骂了很久,口也干了,唇也焦了,最后没有办法,小孩子还是跑了,所以又“归来倚杖自叹息”。哀叹中,他又看到天边的风景,秋天来了,天都黑了。忽而又想起身上的那床被子,用了太多年,太旧,没洗过几次,冷得像铁。回忆中又开始埋怨他的孩子,不好好睡觉,乱蹬,里子都裂了。
他好像一次性把生活里所有不快乐的事情全部想了起来,所有的悲哀全是小市民的悲哀。
但是一转念,他又突然从自己的悲哀、自己的卑微中走了出来:刚才那些孩子抢我的茅草,不是跟我一样,都是因为贫穷吗?好像没有人错,他贫穷,小孩子也贫穷,如果不贫穷,怎么会去抢另一个人的茅草?
于是他想人能不能有一个富有的环境,谁能够让老百姓过上比较安乐的日子,房子能不能多一点,让大家都能有房子住。有什么样的风雨来都不会摧毁这间房子。
不知怎么,一瞬间就联想起了爷爷。
他刚刚去世。奶奶前几年也去世了。父母和死神之间的那堵墙没有了,我的童年记忆渐渐也没有了。
我几乎不再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想着往前走,究竟是该怎么走还不太清楚,但却真的很少因为这些情绪的琐碎伤感,几乎不再。慢慢竖起坚硬的壳去保护自己,在巨大的现实落差面前,也只能裹紧衣服,走在冬夜的冷风中,御御寒。
一点一点沉下去,却不把这称为沉沦。
明明就是沉沦。
在冬天,好像所有的下落都是事出有因,一切因素都来自外界,一切动力不足也不归因于自身。等到春暖花开就好了,等到过年回家就好了,等到和大家待在一起就好了,等到不再是一个人就好了,等到有力气去努力生活就好了。
可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总是觉得什么都是平衡的。就像是以前生理期就只能窝在床上看电影,允许自己不做任何事情,现在却正常上班,正常生活,没有丝毫影响;以前多努力,什么都愿意尝试,现在却胆小怕事,什么都不敢尝试,什么真实的想法都不敢说,就只是缩成一团,只是怕。
冬天快点快点过去吧。
我想下班回家不再走那条黑巷子;我不想再路过那个满头白发乞讨的老妇人跪着的膝盖;也不想走在寒风中,能做的只是缩进衣领,像只鸵鸟;不想面对别人的悲哀只能把眼泪憋下去,而不是痛痛快快哭出来;不想面对快乐的时候对自己说这都是一时的,不要开心太早,美好之地不宜久留,要事先想好沉沦之后的措施;我想痛痛快快、发自内心笑出来,感受到生活的可爱,体会到温情、真诚之类的东西。
不是总故作老成、看破一切似的,站在路边总是看着别人,把任何事情都当做故事,当做离自己十万八千里、从不愿意去经历的快乐或不快乐的事情。
只是胆怯又孤僻。
真实离得好远好远,像日落时天边的那朵云,无比缥缈地浮着。
在一切都失去规律的时候,生活无比复杂,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都变成一道道难题,困扰着我。我整夜整夜失眠,试图想清楚一些事情,可是什么都无比复杂,像残雪《公牛》小说里那道紫光,那道紫光到底代表什么,老关不知道,尽管他自以为是:我们两真他妈天生一对。
哪有什么泾渭分明的好与不好?
讨论会的时候,有人说老关和“我”夫妻关系恶劣,“我”想方设法要杀死老关,“我”难以忍受平庸的生活,平庸的老关。有人反其道而行之,说老关和“我”,没有共同语言的我们,居然可以说一通夜的话。自说自话难道不是心有灵犀的最高境界?何况,我们对于这种相处模式很习惯、很自在。老关对我其实有刻骨铭心的了解。
所有话语和感受都充满了主观性。
冬天总是挨着过年,听起来好像很热闹,其实就是那回事。冬天过去了就是春天,春天也还很冷啊。
不过冬季还是有好天气的,太阳出来的时候气温最高十度,但是却很温暖,这样的好天气真的好适合无所事事去浪费,什么都不干就只是晒太阳,拉着老友一起去晒太阳,回家再煲汤。
这样想一想也其实算自然的馈赠,算是冬天的馈赠。
“亡冬的希冀”这几个字伴随着冬季脚触的默默游走,也慢慢会消失。
所有话语和感受都充满了主观性。
所有主观性都充满了欺骗和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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