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后两年在外租房,合租的女孩儿是同院不同专业的学生,在新校区时我们彼此的大宿舍门口对门口,但因为一起上的科目很少,我们打交道的机会自然也少。没想到焦头烂额无人合租之时,我们居然一拍即合。
我俩合租的小区门口有一家小小的兰州拉面,我尤其喜欢他家的酸辣白菜盖浇面。可是减肥之人是不能放纵自己的食欲的,馋得不行时,我忍不住会跟她不停磨叨。她要么细声细气提醒我最近才吃过什么美味,要么一脸疑惑地问我“真的那么好吃吗”。不管怎样,她不会气哼哼恶狠狠禁止我去吃,更不会嘲笑我没毅力——温柔地人儿啊,哪怕是吵架也不会提高分贝。
有次我又是如此,小娴儿抱臂站在门口,一脸纠结,说:“让你吃吧,又怕你长胖;不让你吃吧,又怕降低了你的生活质量。”满脸不知该如何选择的纠结。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天知道,我第一次听见如此文艺的说法!我以为我们贫乏无聊的生活离谈“生活质量”没有一个中国也有一个美国的距离。她也笑。我知道她不是故意逗趣,她是真的这么想。
“生活质量”四个字,于她,是真实存在的;于我,从那一刻开始也存在了。
我和小娴儿聊天总能天南海北扯几个小时。在萌妹子的外表下,小娴儿有一颗胸怀天地的心灵。或许别人会以为她更关注时尚和打扮,实际上,那并非她满心只追求外在的修饰,那只是她的生活态度,精致中有小女孩喜欢的优雅,谁说外在的精致优雅不真实不动人呢?
她要和男朋友去约会,花了大概一两个小时亲手给准备的礼物做装饰蝴蝶结,做好后她眉开眼笑地拿给我看,我想那种满足感绝对不是追求虚荣心的人所能拥有的。虽然彼时我觉得极其不可理喻,一两个小时,看几集美剧也比摆弄蝴蝶结来得有价值啊!
这么多年间我总是回想起这件小事,在漫长的孤独岁月里我一个人也做过很多别人看起来是浪费时间的事,因此也越发感觉能如她一般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中是多么难得,多么珍贵。
小娴儿虽然是个纤细的美人儿,但脑袋很大。她曾给我讲儿时的趣事,一群小朋友都从老式大铁门的栏杆间隔中钻过去了,只有她的脑袋卡在那里,于是她就开始哭,直到妈妈过来把她抱到铁门另一边。
她还讲过,有些衣服的领口开得太小,身上尺寸完全合适,就是脑袋好难套进去。
我听了又哈哈大笑起来,她也笑。我知道她是不在意头大头小的,不如说,她其实并不是特别在意自己的外表是不是一百分。
小娴儿看起来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其实做饭不比我差。就是做饭的时候懒得系围裙,反正也只是偶尔为之,可又怕溅上油,所以总是站得远远的伸长手臂去翻炒。有次一时不察在雪地靴上落了个油点,她懊恼了一会也就释然了,这要是我,心爱的雪地靴遭遇此事,我得唉声叹气好一阵子。等我晚上再见到她时,她美滋滋告诉我那个油点经过不知道什么方法的努力已经不大明显了。
很小很小的事情,都能让她有满足感,这样的人比较容易快乐,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我不出去的时候总是会烧满一暖壶热水,只要感觉水不多了就立刻烧。小娴儿渴了,有水就喝点水,没水就吃点水果之类的。这让我越发有必须随时烧水的危机感,也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渴了不喝水呢?
有次我和她还有她男朋友一起吃饭,小娴儿一展厨艺,照着网上的菜谱烧排骨给我们吃,吃到一半忽然摸出一个西红柿啃起来。我大吃一惊,这么快就进入餐后水果环节了吗?结果她说她只是有点渴。
我去武汉玩了两三天回来,她对我说:“你不在我连水都喝不上了。”我简直哭笑不得,也深觉她实在可爱。
小娴儿和容易焦虑的我恰恰相反,总是悠然自得、一派闲适,哪怕是临考前大家都紧张不安的时候,她也是面不改色,慢慢悠悠。
她曾经劝我:“你就这样想,熬过一天算一天。”我直觉上只想大喊荒唐,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不仅活在当下,而且要带着过去的回忆活在未来。
然而她这句话乍一听十分消极,但是实际生活中又是十分有效。
《飘》中,斯嘉丽的名言也差不多如此:“明天,明天我再考虑。”
潜台词大概就是“虽然很抱歉,但是目前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所以就放过我,让我暂且喘口气吧”。这段话既是说给自己,也是说给天上的神灵,人要原谅自己,原谅自己的无能和软弱,也要相信神灵是可以原谅自己的。
当我多年后读了《遇见未知的自己》,了解到对于已经发生又无可奈何的事情,首先要采取臣服的态度,才能把自己从自责懊悔的不良情绪中解放出来,之后再好好重新开始。多少无可挽回的事情,桩桩件件,折磨着我,从白天到晚上。靠着这些质朴的真理,才能捱过低谷,忍过痛苦。这时候我总是经常想起小娴儿,想起一起合租的两年时光。那是最孤独的时光,它深刻影响了我以后的人生态度。那时我第一次知道,我到底是怎样的人。
所幸有小娴儿,她在我心情低落时陪我去吃饭,在我网购衣服时给我量尺寸,帮我化妆,和我聊天。不管最终如何,那两年的时间里有她真好。
去年五月末我去烟台,见了小娴儿,她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不紧不慢地说话谈笑。朋友圈里偶尔能看见她的踪影,大多是一两张笑眯眯模样的美照,偶有一角展示着生活的小小快乐之处。
印象最深的是她装饰新房,和花瓶相配的居然是自己折来的树枝。深棕色的树枝插在设计简洁大方的玻璃花瓶里,对比出一种朴素的美感,既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又不乏文艺的味道。当时我就不禁感叹,真是她的风格啊!
虽然说着熬一天算一天,但是每一天都很认真地生活着,这样的人是应该得到幸福的。
如果生命是有去无回的旅行,她所感受到的,一定远比我丰富和快乐。我很羡慕,但我知道我永远做不到。即使如此,知道有这样一种人生存在,也足以安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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