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儿是在我们认识约莫一个月后才开始跟我讲他的过去的。
“不算故事,只是过去罢了。”他说。
且他又说了一遍:一眼便看出我们是同类。
如果说我的人生是因受苦受歧视太多而对感情和价值失去了感觉与判断,刺儿的人生就是因为太优秀而被要求过多从而对人生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自杀是唯一的哲学实践。”讲到一半的时候他说,他说这是加缪的话,是否属实我也不可知,不过说的话有道理就行了。
刺儿出生在一个优渥而严苛的家庭并曾引以为傲。
全级第一。
这是很沉重的四个字,始终压在刺儿头上。
这四个字对于一般人是荣誉,对他则是责任,是他被要求背负的十字架。
刺儿很聪明,可正如发光的星星布满了夜空,聪明的人是数不胜数的,刺儿必须抹去他的玩心和交际才能保住这块十字架。
但是刺儿的父母和老师都将这种自残般的牺牲看作理所当然。
所以早在高中,或是更早,刺儿的人际关系就识趣地自杀了。
没有人会与他说话,因为会浪费他的学习时间;没有人会找他问题,因为会浪费他的学习时间;没有老师敢提问他,因为会浪费他的学习时间。
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时究竟是如何的心态。
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成为一个“高学历废人”的。
“没有什么人是废人。”他谈起时我说。
“不,那不过是安慰人的谎言,我就是废人。”他语气很坚决。
简而言之,他抱着打算引起轰动的决心一直读到硕士。
“本来还想读博士的,但太累了,现在有些后悔,我要是个博士,那真能引起一些轰动也说不定。”他说。
是的,刺儿在读完硕士后选择成为泡在酒吧的无业游民这件事,除了在自家人及其朋友之间沦为需要在他父母面前遮掩的笑谈外,并未在社会上激起半点波澜。
“想当初我也是全校第一啊。”刺儿说。
“你什么时候读完的硕士?”
“22岁。”他像是在说什么不以为然的事。
我不禁咋舌。
刚回来开始混日子时,刺儿的父亲来找过,当众严厉地批评了刺儿并要求他回校考博。
听说刺儿差点把他父亲手都打断了,还把一个酒瓶塞进了他父亲嘴里。
自那之后刺儿的家人再没来过,不过听说在刺儿的家人之间,刺儿的名声奇臭无比。
“血缘,就是把毫无关系的人强行绑到一起。”
“又是你说的?”
“不,书上看的。”
“那是谁说的?”
“重要么?”
“若是你想用它说服别人,为它找一个听上去厉害一点的出处会比较好。”
“可我信这句话就行了。”
“为何告诉我?”
“你不需要说服,你这人的优点就是善于理解。”
“我可知道?”我反问,内心并无波动。
“你一直知道,只是你不承认,居然能轻易做到不承认,这也算是你的一大长处了。”
“我不知道。”
他欣慰地笑了笑。
有趣的是,在刺儿打了他父亲之后——也便是刺儿的评价开始败坏之后,仅过两月,他的比他小七岁的弟弟(时年16岁)便伙着一个同伴女生自杀了。(或许是相好,但女方不承认,不过已不是处了。)
他弟弟死了,女孩倒是救了回来。
刺儿的弟弟没留遗书,不过据那女孩说,他在自杀前对自己说了几句莫名的话:
“我只是想要跳出来一次,试下抓住什么东西晃动的感觉,但那会很惨,我见过的。”
然后便拉着女孩投入江中。
据说刺儿的父母还想起诉女孩,不过根据证词和监控,千真万确是刺儿的弟弟拉着女孩跳的江,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刺儿听完果然笑了:“倒是个挺有觉悟的小子,不过愚蠢的是没留遗书,怎么能不留遗书呢?会被他们丑化为不听话的小孩啊。”
我思量着可能性:“会有同学什么的出来辩护也说不定呢。”
“不可能,我们家的孩子,哪会有朋友。”
“可他不是有女朋友吗?”
“我也很惊讶,看来他比我走的更远些。”
我大概理解他在说什么。
“只可惜。”我说。
“可惜。”
可连他弟弟的死去也没能引起多大轰动,甚至没能在报纸上抢到一个中栏的位置。
且果真被丑化成了不听话的孩子。
是的,这是种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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