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串起的历史

一条路串起的历史

——看《大秦天回》怎样书写金牛故事

千百年来，运回能屙金子的石牛和绝色美女的荒诞传说，让人们对贪婪好色的蜀王憎恶不已。但是，在高峡深谷、崇山峻岭之间修通一条官道，打通成都平原与关中平原却早在两千多年前确实成为事实。虽然这条充盈着普通百姓血泪，用无数家破人亡悲剧才拓展出来的古蜀道，是亡蜀的耻辱之道，却也为蜀地文化融入中原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让中华文化更加光辉灿烂。这条让蜀地步入开放、交流、繁荣的道路源头，在今天的成都市金牛区天回镇，彼时的天回还叫“天隳”(为方便叙述，下一律为天回)。

《大秦天回》就是围绕着这一条打通西南到中原的道路，将战国末至先秦初的这段历史，通过一位生活在战乱中的古天回猎户，被抓去修这条道路，脱逃之后再落草为“贼”，最后为护卫蜀王子舍身取义的经历，将后世发掘出来与这段历史相关的文物背后的故事，间插进去，通过作者的想象加工，从而创作出的一部“金牛道”传奇。

不管历史离我们再有多远，总会留下痕迹。如何才能让历史鲜活重现，而且要让读者有兴趣读下去，编故事是最好的方法。这本《大秦天回》的作者，确实是编故事的高手。不过，他是在站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合理虚构，并且通过剖析历史成因，揭露人性真实，正确辩析善恶、是非，认真而严肃地弘扬了符合普罗大众利益的人格力量，展现了充满善良、正义、公平的人格魅力，尽力还原当时历史。

与普通的堆砌历史资料、为迎合读者而粗制滥造的某些文学作品不同，这部《大秦天回》里的主人公勾武一家，包括巴军女将夕南楚、苴国商人牟离、一众山贼等人，虽是虚构，但是读来却真实感人。这不但是作者具有很强的文学功底，善于塑造人物形象，注意故事细节，而且是作者自己对人性有着深刻的思考，在熟悉历史常识的基础上，对各方面历史进行综合分析结出的丰硕成果。

勾武打猎为生，勤劳朴实、箭法精到，生逢乱世，只求家人团聚，与爱妻幼子相扶相携，便是莫大安慰。命运却突然随着世事改变。得陇望蜀的秦，妄想霸占偏安一偶的蜀，设计让蜀王开辟从西南通往中原的道路。勾武被抓。一位代表着底层民众的古蜀国百姓，在残酷的官军和强权的逼迫下，开始跌宕起伏的一生。

这样的命运突变，是任何战争年代都可能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的故事。于是，作者把这个时代的历史，通过这位具有代表性的普通人物展现出来，既让人能够理解，而且会感同身受。

让人叹为观止的，是作者把修建这样一条具有历史意义的道路，通过勾武这样想要过普通人生活的“普通人”展示出来，就显得别有深意。开辟金牛道的意义，从不同视角会找到不同答案，从不同答案里就会得到不同态度。普通百姓为了生存，自然厌恶战争和掠夺；王侯将相为了权力财色，当然需要使用武力霸占。在个人和国家、生存与传承、荣誉同使命之间，他们有不同的诉求及信仰，欲望有不同，思想不可能一致，矛盾不可避免地产生。

站在平民视角看待问题，就会充满同情和悲悯；站在国家高度书写历史，则要具有深远视野。战国时期，群雄逐鹿，朝友暮敌，甚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有强大才能不被灭亡。但无论谁胜谁负，遭殃的却永远是老百姓。

战国是战乱频繁的时代，欲望与战火交织，诸侯争霸，弱被强食，合纵连横，群雄并起。楚侵巴移，秦渐崛起，蜀地被渴望一统河山的强秦觊觎。巴蜀有高山阔水为屏，然而坚固的堡垒最容易被从里面攻破。蜀王杜尚(开明氏九世)将扼守进川要隘重任交给其弟杜葭萌，成立苴国。至开明氏十二世蜀王杜芦，决定对日益强大、联巴抗蜀的苴国推陈立新。伐苴需输送兵员粮草，在“难于上青天”的蜀地，开辟一条能够便于运输的官道提上议事日程。苴国实力不及蜀国，马上向强邻秦国求救。蜀苴二国兄弟阋墙，自合秦意。秦出兵助苴伐蜀，同样需要有一条运输的大道。于是，一条关系着家国存亡兴衰的道路，不约而同从两头如火如荼开建了。

蜀国先打通至苴国的道路，那么就趁秦未到时灭了苴国，增添了自己实力；苴国先打通了至秦国的道路，就搬来了救兵，不再惧怕蜀国。可怜这两位杜姓后裔，不知道无论他们谁胜谁败，都将成为秦国的盘中餐。

作者遵从史实，但不从王者而是以平民百姓的视角叙事，在“不与秦塞通人烟”的绝地开山辟路，是“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的惊心动魄。而这样的悲壮惊险，却完全要由普通百姓来承受后果。胆大心细的猎户勾武，在这样的场境中，不但胆气才艺得到进一步锻炼提升，而且胸怀眼界都有了更大的改变扩展。勾武心性本善，亲眼目睹为官军修路，百姓无辜死伤，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这样的铺垫，为将勾武从一个普通猎人塑造成胸怀韬略的大智将军，做了很好的渲染。

虽然还原金牛道的修建现场、“九寨岭”“九武岭”等山寨都是想象和虚构，包括勾武、度九岭等在内的人物也都是作者杜撰出来的人物，但从勾武成长的合理性来看，作者的思路清晰，设计独到，令人信服。勾武的心理转变，不但来自于他在修建金牛道工地上触目惊心的见闻，更源于他在寻亲路上遭遇的一切；勾武的指挥技艺，同样也是在修筑金牛道时接触官军，近距离观察领悟所得。当然，在与度九岭等山贼的密切接触中，所获更多。古人充满了各种智慧，不过传播、交流知识，更重要的是靠领悟和自学。像度九岭这样的“山贼头子”，本来就是一部活动的百科全书；像山寨这样三教九流汇聚之处，更是一所思想、智慧融汇的大学校，勾武这样心思缜密、聪慧敏捷之人，飞速成长为一位指挥天才，也非不可能。

在通讯和交通不发达的古代，人的活动范围相对有限。作者要通过勾武这样的个体，完成在宏大历史背景下的叙事，然后再从此延伸，引出关于《大秦天回》的金牛故事，让勾武“动”起来就显得很有必要。

在逃亡路上遇到巴国女将，通过这位美丽可人、知多识广的“外国将官”，把作者想要书写的历史间插进去，既不突兀，更不慌乱。过去的历史已经发生，今天发掘出来的历史文物蕴藏着罕为人知的故事，还原、再现它们，就有点像运用已经生成的文章篇名，重新串成一篇文章的命题作文。符合文本意思、恰到好处是基础，但别出心裁、另有新意，才是成功。

为主人公勾武塑造适合承载复苏这段历史重任的性格，是首要任务。在开篇的楔子中，秦蜀激烈争夺的南郑战场上，血腥杀伐让人心惊肉跳，接着的序章，画面一下子切转到修建金牛道工地上，然后，猎户勾武出现。官军抓丁修路、勾武别离亲人，悬崖陡壁上与久经江湖历练的老罗相识，细腻的笔触描写精彩故事，丝丝入景，环环相扣。读者兴致高昂，作者突然抛出曾经对勾武关怀备至的老罗出卖勾武，勾武被迫杀人这样的狗血情节。从如梦似幻的战场梦境，到眼前掉落悬崖的蜀军将领，急转直下的情节让猎户勾武心理突破，从此开始杀人的血腥历程。

“有人要生存，有人就必须毁灭，这就是乱世。”作者对“乱世”的定义，不可谓不精准。这样的转变，不是人性的扭曲，而是被生活所迫。在攻打猛虎寨之后，驯服寨主所遗白马，分别对度九岭、铁老大、勾武等头领都有一段描写，特别是对勾武那段细致入神的刻画，把勾武性格深处蕴藏的情、智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勾武善良睿智被血与火历练出来的悲悯，是普通百姓骨子里对忠义的另外一种表达。

开拓金牛道是国与国在乱世之中争夺利益、营造功誉的宏大历史事件，但却是承载这个艰巨工程的百姓生死殇。作为整部作品的灵魂人物勾武，视金牛道是夺取他们性命、劳民伤财的恶行，但蜀国将亡，他们对国家又充满无限忠义。而这一切思想骤变的根源，皆是“为保百姓平安”。让人觉得矛盾不解的是，兵临蜀国都城成都的秦军大将司马错，也在念叨“秦王之德，不伤城中百姓一人。”

作品善于对人性进行挖掘，并且分析有理有据，每个人物都具有鲜明的性格特色。这是作者笔法老道，对人情世故有着深刻的了解。更难能可贵的是，作者站在人性本质上，弘扬人性美好，摒弃人性之恶，对各个阶层的人进行了不失偏颇的分析和阐释。如此，不但让历史故事化，故事人物化，人物细节化，而且使作品达到了另外一种思考的高度。

在作品的架构方面，前后呼应，整体完整。如果说是追寻金牛古道，那么围绕勾武这样由普通猎户转变为山寨头领演绎的杀伐故事，分量似乎稍多一点；如果说是溯源天府文化，那么这条各有言说的金牛古道就承载了太多的分量。毕竟，在图强求存、变法图强、百家争鸣、杀伐果绝，君主专制社会开始取代分封社会的划时代时期，铁器开始出现与使用，取代了石器而与青铜器同时并进使用，商业的繁荣促进了货币的发展，各种变革正在如火如荼进行。农业发展，各国人口增多。手工业的冶铁、青铜器铸造、漆器、丝织业的生产水平都有了显著的提高，各国之间的商业贸易得到大力发展。人口与资源的矛盾加剧。

相对封闭的巴蜀，却有高度发达的青铜冶炼技术、黄金加工技术，神巫色彩也更显浓厚。如此厚重的蜀地文化，仅仅只通过一个底层猎户的巨变人生而全部表达出来，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但是，作者不但善于个人近距离格斗、两军交战的全景式描写，更善于在作品中暗埋伏笔，从动作、表情、语言中捕捉人物情感，深刻展现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对祭祀文化、风俗人情、各国纷争的描绘，有效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整部作品展现出来的风云激荡，在一场又一场金戈铁马、战火纷飞中得到了完美体现。

今天我们跟随作者的笔去阅读过去的历史，不能以个人憎恶或者片面观点去度量。反思、检讨、总结，跳出个人局限去解读历史背后的人文，从繁浩的历史资料中去寻找真实的历史真象，运用历史知识去综合分析历史人物的命运，形成独立的人格思维，才有可能真正理解民族文化的光辉。

描述历史过程，更要解释历史过程，才能挖掘历史事件背后的深层次的动力，特别是思想动力。如果抛开为了财色而开辟金牛古道的传说，也不去衡量创建金牛古道的艰辛，单说中华民族的智慧和勤老，他们打通西南到中原的通道，也是有力促进了民族文化交流、让巴蜀持续地向中原输送文明，同时也接纳着来自中原的文明。

《大秦天回》让这条不止为战争服务，更为文明服务的金牛古道背后的故事，被更多人知晓。如今高铁、高速公路早就将四川与外界连接，蜀道也不再“难于上青天”。至今尚存的金牛古道，俨然成为文化古迹，但修筑金牛古道的天府人民，却传达出四川人所谓的“安贫乐道”，不是懒惰，也不是中庸，而是从从心底发出的对生活的从容、对世界的包容、对人性的宽容。今天的金牛成为四川的一张亮丽名片，心中有爱，勇于奉献的金牛人民，正在足踏实地，兴商贸、创科技、为金牛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