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地铁口的石阶上，这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三年了。我和很多人一样，一直过着父母安排的生活，一句一句的“我是为你好”是身上一条又一条的锁链。说起来，我就像是一个上好发条的玩偶，我究竟是谁，无关名姓，无关经历。平静，这种一成不变的平静狠狠地压抑着我，“你感受过窒息吗？那种希望一点一点的熄灭的绝望，你明白吗？”如果可以选，我宁愿我不是我。
随便买了张火车票，我跳上了一列不知去向的火车。无处可去，不如随遇而安。头靠着玻璃窗，窗一直震动，我的头更加混沌。我看着火车沿着轨道行进，半点没有改变，心里陡然烧起一团火。夜色渐渐压下来，窗外的是空旷的荒原，车厢里也空旷得让人发冷。车厢里只有我和另一个女孩，她在写着什么，眉梢眼角都盛满了随时可以溢出的满足感。心里一阵阵的烦躁升起，那团火越烧越旺，我的眼睛只看到一片猩红，但我却觉得窗外没那么荒凉了，反而带着触手可及的暖意。
我提着行李跳下了火车，心里有什么一波一波地撞击着，叫嚣着，我的脚步一步快过一步，奔跑在陌生的街头。
这是一个普通的三线小城市，我租到一个六十平米的小屋。这么多年以来，这是除了宿舍之外，我第二个落脚之处。房东大婶是个话多的热心肠，絮絮叨叨和我说了很多，我只觉得温暖，没有不耐。从房子的格局采光说到离家在外的女儿，从兴高采烈到眼眶微红， “小姑娘，看到你提着大箱子找房子，我就想着我女儿现在差不多也大学毕业了。”大婶突然有些局促：“唉，我说这些干啥，这是钥匙，你快休息吧。我就住楼上，有空来玩。”大婶抹着眼泪离开了，我很想抱抱她，可是我的手臂沉重的不得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放下行李，一下栽倒在沙发上，我看到一群小颗粒慢悠悠地逃跑，阳光是被切割规则的几何形，我的心从未如此熨帖。
我从背包里抽出笔记本，一张照片飘落在地，和照片里的人不期然地凝视，只片刻我慌乱地把照片塞到了笔记本尾页的夹层里。向前翻，有几页洒上了红色的墨迹，粘在一起，皱皱的，我却毫不在意，一张张分开。女孩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一连几天我都宅在屋子里。星期六的早上，六点半，我推开了房门。听见房东大婶关门下楼的声音，看我停在门口，大婶热情地迎上来：“小姑娘，出门啊！”我斟酌了一下，开口：“想去公园转转。”大婶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走，我带你打太极拳去。”我跟着大婶从野马分鬃打倒揽雀尾，顿觉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七点半，和大婶一起结束晨练，“小姑娘，我跟你说，我一直想带我女儿练太极来着，那孩子非说宁愿天天睡懒觉，也不练这些老年人的东西，你说说哈……”
我坐在沙发上，拿出笔记本，翻开折起的那页，划掉其中一项。摸着起皱的页脚边缘红色的墨水，若有所思。
星期二下午三点，我站在门口用力吸了几口气，半晌，伸手敲门，防盗门清脆的声音响起，“小姑娘怎么才来啊，快进来快进来。”大婶的热情并没有让我紧皱的眉头松开，“大婶，以后开门之前应该先问问是谁……”“你呀，跟我家那丫头一样，我从猫眼看了才开门的。”我挠挠头，有些局促。
大婶把我从厨房推了出来，“去看会儿电视吧，饺子马上出锅了。”我走到阳台，从一盆绿萝后面拿出遥控器，大婶这时匆忙赶过来，“来，我给你开电视，这遥控器不知道放哪去了”，我有些局促，“你给找到了，太好了太好了，肯定是我家丫头放的，这孩子，那我看看饺子去，你随便看。”
“来，吃饺子，三鲜馅儿的，我家那丫头最喜欢了，你尝尝看。也不知道她忙啥呢，这冬至，连个电话也没有，都不知道春节能不能回来，唉。”“大婶，毕业生是最忙的了，等稳定下来就好了。”“我知道，就是忍不住念叨。对了，小姑娘，你给你爸妈打电话没？别让家里人担心……”“那个，我没有爸爸妈妈。”说着，我继续低头夹着三鲜馅的饺子，“大婶，饺子真好吃。”大婶突然走过来用力地抱着我，“好孩子，别伤心，把这当家一样，啥时候想吃饺子，大婶给你做。”我其实没什么想说的话，但喉咙却像被什么梗住，鼻腔也酸的不像话，果然，吃饺子应该蘸酱油，而不是醋。
回到屋子，我找出笔记本，翻开，划掉一项。我心里咀嚼着“还有一项”，手上不停，翻到尾页的夹层里……
“大婶，明天我就不去打太极拳了。谢谢，还有对不起。” 说完，我给了大婶一个拥抱，头也不回地下楼了，大婶说了什么我没听到，我没回头，逃也似地关上了门。靠在门上，我看着老旧的米白色天花板，可它在我眼里却慢慢转红，一点点晕染开。
用力甩甩头，我回到屋子里，坐在沙发上，翻开笔记本折起的那页，把它撕下来，撕成一个一个小块，看着一群白色的蝴蝶在几何形状的阳光下翩翩飞舞，偶尔有几只，带着红色的花纹……
星期三的早上，我早早起来，在无人的街道上走着走着，看到路旁有个花店，再出来时，我的怀里多了一束白菊花。走进墓园，来到半山腰自右起第七个墓碑前，我看着照片上笑的温和的男人，那是一张我看到过无数次的脸，我熟悉照片里男人鬓角每一根白发，脸上每一条皱纹，熟悉他每件事，却独独不熟悉这个人。
审讯室外，新来的小警察奋笔疾书，边上的队长把烟头掐灭，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问到：“你来说说这是什么情况？”“师父，我知道，这叫人格分裂，嘿嘿，书上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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