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失母,是我们兄妹四人心中永远的痛;这种痛,直至生命尽头。
还记得小镇家中一个夜晚,三位哥哥趴在八仙桌上学英语时,见母亲过来,哥哥们叫住母亲:妈,你姓氏的打头字母,是w呢。
母亲笑眯眯点头,接着忙家务。
不久后的一天,母亲拿起一只玻璃杯端详,突然惊呼道:你们快看!这只玻璃杯底下,刻着我的“达不溜”呢!
哇哦!咱妈太棒了!
我们兄妹四人齐声欢呼。
后来,那只玻璃杯不知所踪;而我们的母亲,离开我们已经40年了。
40年前的如烟往事,如玻璃杯的碎片,每一个记忆碎片,或清晰或模糊。
(一)只迷信大哥的科学
母亲只会写只会认自己名字,算文盲,只接受过来自家庭的“传统教育”。
母亲的传统教育里,有一部分是“迷信”,还好,只占极少一部分。
每回母亲讲述“迷信”之语的开端,通常模式是:在我们老家呀……
认真的大哥,耐心听完母亲“迷信”之说,再给母亲来一个总结性发言:妈,你这就是迷信,我们应该崇尚科学,破除迷信!
不久,聪慧的母亲学会举一反三,有时她刚起个话头,一眼瞥见大哥眼神,立马改口自嘲到:我知道,我知道呢,我这是迷信!
母亲短暂生命中,不可能做到崇尚科学。
母亲依然会“迷信”,只“迷信”大哥的科学,“迷信”他最看重的长子。
(二)二哥的近视眼镜
大哥啥时候戴近视眼镜?我的记忆很模糊了,只记得二哥的近视眼镜。
童年记忆里,常常我一觉醒来,二哥还在灯下学习用功,时间久了,眼睛自然吃不消,看远处,开始有点模糊了。
那时,一家六口的家庭生活比较拮据,三位哥哥,还经常会穿补丁衣服。
当时我们在偏远小镇,佩戴近视眼镜的学生极少,当时甚至有种“歪理学说”:
近视眼镜,越戴度数越深。
母亲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哪怕“舆论汹汹”也不信,她更愿相信儿子的话。
二哥说:眼睛近视了就要戴眼镜,佩戴近视眼镜,才能及时控制眼睛的度数。
在母亲的极力敦促下,二哥专属的近视眼镜,快速地架到他的鼻梁上了。
当时经济条件下,近视眼镜属奢侈品,好些孩子近视后想配副眼镜,他们父母会用“近视眼镜越戴越深”遮掩生活须节俭的真实。
很多孩子眼睛度数,越拖越深。
幸好我们的母亲,信任自家孩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回首才知恩深。
(三)甘当三哥的小学生
三哥有位才华横溢的老师,是当年发配边疆的“右派”分子,喜爱聪明伶俐的三哥。
该老师利用课余时间,给三哥开小灶,教他学习“世界语”的字符。
三哥学的怎样我不知,反正有天回家就宣布:不用学英语!学好世界语,走遍天下!
小学在读的三哥,非常好为人师,要在家里开设私家学堂,教世界语字符。
学生只有两个:母亲和我。
三哥从院子里寻一块木板,放靠背椅上当黑板,拿出早已备好的粉笔,教我们认字符。
母亲和我坐在小板凳上,如同虔诚的小学生般,仰着脖子认真听课。
三哥每天教三个字符,第二天上课前,要测验前一天学习内容;母亲没我记性好,三哥很不客气批评道:妈呀,你没小妹聪明!
母亲有点不好意思:就是就是。
不过一周时间,三哥肚里那点字符全倒给我们,私家课堂的课程,自然结束了。
没多久,三哥教的字符,我全部忘光光,三哥后来,到底还是学了英语。
(四)我的绣花梦
母亲年轻时在天津制衣厂工作过,她的缝纫水平,就我平生所见,为最好。
最喜看母亲用缝纫机绣花:先将花样描画在棉布上,用绣花绷子绷紧棉布,缝纫机顶端引好七彩斑斓的绣花线,针头处装机绣专用锁盒,随着母亲脚踩踏板皮带轮旋转,我眼皮底下缝纫机台板上,单色棉布上一朵朵娇媚的花与灵动飞鸟,逐渐有了生命与呼吸。
无论是花朵还是飞鸟,绣花线的逐层或穿插或渲染花色过渡,都显示出我们的母亲,不仅心灵手巧,还是一位配色专家。
央求母亲教我绣花,她总是说:你现在年龄太小,针扎手怎么办?我又跑不了,等你长大,我一定教你绣花,全部教给你……
这个世界里,我终究没能在母亲的视线中,长大,也没机会跟母亲学绣花了。
从不失信的母亲,这一次终于失信于我:
母亲不但跑了,且跑得飞快,
我连您的背影,都未曾看清。
母亲节快乐?其实,这很难。
一年之中,至少有五天时间,很难快乐起来:除夕之夜、母亲的生日、母亲的忌日、清明时节、及今天的母亲节。
其余时间,我,很容易快乐。
毕竟,生命太短暂。
2020.05.10.母亲节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