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还是学生时代的事儿了。
中考毕业班刚开始没几天,班里就被一条新闻刷的沸沸扬扬,说是有个女生从宿舍的上铺掉下来了,摔着了脑袋。果然,几天后上课的时候,就看到第一排有一个脑袋上缠着白色纱布的同学,凌乱的短发,看起来很黑,长得不好看,穿着土灰色的格子外套,在一群衣着光鲜的女孩堆里,显得格外扎眼,又是格外的不起眼。只是听别人说,她成绩很好,老师很看重。
从不曾想我会和她有什么交集,然而就在第一次模拟考试之后调换座位,她竟被排在了我的身后,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叫燕。
她应该是没什么朋友,课间从不出去玩,沉默寡言,就是闷着解题。因为不了解,我也从没有找她说过话——尽管就在前后桌。直到有一次中午大家都在午休的时候,我感觉到突然背后被人拿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一回头就看见燕手里举着习题集,拿笔指着问我,“这道题该怎么解?”
自那以后,我们慢慢变得熟悉了起来。她好像也不再是大家第一眼看到的那样,开朗了许多。我们会经常在课间讨论问题、聊天,聊她自己,聊以后想做什么事情、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学生时代的友情总是简单而纯粹的。那时候大家都被关在象牙塔里,某部文学作品里描述的场景,都可能会成为我们自己想象中以后的人生里憧憬的样子。那时候讨论最多的,就是关于梦想,关于升学考试,然后为一个相同的目标而相互鼓励。现在想想,真的是满满的人生鸡汤味儿。
高中我们没在同一所学校,好在距离不远,还经常保持着联系,偶尔互送一些觉得比较好的习题资料。有一次她还来信说,很高兴有我这么个朋友,至于原因,大概是基于性格上的某些共同点吧,大家聊得来。
好像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燕似乎消失了一样,再没有她的消息。大概是那时候学业都比较忙,我也就想了一下这事儿,也就过去了。直到有一次见到阿泓,我顺口问了一句知不知道燕最近怎么样,阿泓好像很惊讶的说:“你还不知道?燕被送去精神病院了…”
那种感觉,说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觉得用“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的字眼根本表达不了这样一种感觉,就好像你在毫无准备的时候,有人在你心里泼上了一盆凉水,冰的你直哆嗦。后来小贝和阿斌证实了这个消息,我们都是比较好的朋友,应该不会错了。
燕的家庭情况,我们都有所了解,就在原来的那些同学里发起了一场小规模的募捐,然后商量着找时间一起去看望她。
那天大家集合的时候,就只有小贝、阿斌和我三个人,其他人都说有事情来不了,觉得很抱歉。想一想也对,毕竟我们要前去的不是普通的医院,和大家一样,我们都没去过这样的地方,不知道里面什么样,更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样的人。
精神病院远在市郊,我们三个就拦了一辆出租。当司机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后,还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们一眼。一路上我们也没什么话,就是觉得车窗外的的环境似乎越来越幽深,铁轨、树林、空无一人的道路,还有一道长长的围墙。
进来后,我们本来想直接打听院长室,以便了解燕的情况。事实上,大家的想法是一样的,在这里只有穿白大褂的人才是可以放心靠近的。然而巧的是,正在我们问好了路准备过去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燕和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从病房里走出来;更巧的是,燕也看见了我们。
燕似乎很兴奋,飞快的向我们跑了过来,手上还贴着输过液后的白色布胶带。小贝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惊吓,赶忙对我说,我先去找院长问问情况,阿斌说我也去。就这样,他俩把我扔在了原地。
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当燕跑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有没有下意识的退后几步。因为我无法确定,此时的燕,还是不是我们之前的那个成绩优秀思路清晰的朋友。
“你们怎么来啦?!”
“医生说我快好了,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你不知道,他们天天逼着我喝苦死人的草药,这些天我吃啥都是苦的”
“那个是我哥,他陪着我呢”
“你们最近复习的都还好吧?最近一次模拟考试怎么样?”
自打一照面,燕跑过来,我就没插上过话。现在想想,我觉得真的很好理解。不难想象,她在这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人,没有人可以和她正常的聊天,每天只有凶巴巴的医生逼她吃药,她的这些话,大概都积攒了太久太久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燕的样子。她似乎比之前更瘦而黑,目光有些呆滞,眼角下垂,就像半睁着一样,一边的嘴角上在她讲话的时候,还会不停地泛出一些白沫。
但是燕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能是她太兴奋了,也可能是在她的思维里就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病人,还可能是她真的太想回到我们的行列里了。然后依然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她在这里发生和遇到过的一切,而且讲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更加靠近我一些。
然而遗憾的是,那时的我还只是一个少年,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眼前的场景是我从没遇到过的。在我的意识里,眼前的燕是个病人,她的一步步靠近,令我生畏。这个时候我清楚的记得,我是有不自觉的后退几步的。我不知道燕是不是发现了这一点,她没再往前,就是立在原地,但是兴奋的表情和滔滔不绝的言语从未停下。
现在回想,那时的自己真的太没用了。燕的心里是否曾掠过一丝失望和伤心,因为凭着朋友之间的了解,这细微的细节能造成的心理波澜,是不可估量的。可惜那时的自己,完全忘记了去注意自己不知所措的举动,只觉得时间很漫长很漫长。
所以我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燕要去做检查,得暂时离开了。此时燕还没忘了告诉我病房在哪儿,还让我们等她做完了检查再去找她。小贝和阿斌此刻才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像平时一样面对眼前的燕。
就在我们商量着要不要到病房去和燕见面的时候,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朝我们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两条胳膊直直的垂着,就像断了一样的直直的垂着,然后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们。
三个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我们还是决定不去和燕再见面,由阿斌去和燕的哥哥道别,然后像逃亡一样离开了那里。
时隔多年,我常常想起那个时候的场景,只是变得也越来越模糊,但是我始终无法忘怀。越长大越成熟,就越是不能原谅那时的自己。我偶尔还会想,当燕知道我们不辞而别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惜的是,也许我再没机会知道了。那次见完面之后,听说燕就辍学随他哥哥去了很远很远的南方,然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她。
又是秋天了,候鸟又开始了一批一批的迁徙。只是不知道燕是否还在后来的地方,是否又回到过原来的地方,是否和我们一样成了家立了业,为着每天的生计奔忙。
愿她一切都好。
——树农
2017-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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